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八十:团扇

    张嫣的确有主意。

    她命张管家寻来一个竹匠手艺人,指手画脚形容了一通,用竹篾编成圆环,首尾相接处削竹签以为柄,复以素绢绷在上头,用蚕丝细致的绞好。

    第一把团扇做出来的时候,孙寤的眼睛便亮了。

    “这个好。”她拿在手中扇了几扇,大喜笑道,“又轻巧,又比羽扇漂亮,扇的风也比羽扇清凉些,若做的再致些,配以雅人在上书写作画,就更了。”

    “难为阿嫣了,”她赞叹着,“看起来很简单,可是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不过是几片竹子一块纨,百十年来,却从来没有人想起拿它来做扇子。”

    “因为大家都习惯了羽扇啊。”张嫣暗叹一声惭愧,“我也是见了寤姐姐你用不惯羽扇,才灵机一动想起来的。”

    然而看着手中的团扇,张嫣也相当的得意。照样子再做了十数把,作山水人物修仙各色扇面,往三位姨娘处各送了一把,往长安中鲁元,吕后,曹蕊,邯郸的如意,商山的景娘,各寄了一把,因吕家的几个表姐妹以及那位闻名贯耳的九姑姑也都分到一把,倒也不好单独落下吕伊。

    只有往张偕处寄了两把,一把是画过扇面的,是送给他的,另一把却是素扇,却是求扇面的,燕隐公子书画双绝,自然要好加利用。同时随扇附寄了几道清心明目的菜谱。

    瞧着案上地纨扇,张嫣犹豫了半响。吩咐荼蘼道,“都收起来,让小厮送到驿站去吧。”

    荼蘼应了一声,抱起问道,“娘子要赠的都是贵人,只一把扇子,是不是太轻了?”

    张嫣伸手点了点荼蘼道。“赠多了才显得礼轻呢。这种轻巧玩意儿,谁看了都能做出来。我送的。不过是份心意,还有,第一的名头。”

    练了月余指法后,张嫣再赴朱师傅处,师傅的脸色已经好的多。

    他拣了一些中正平和的曲子,弹了数遍,让她慢慢习着。

    张嫣地记极好。只听了数遍就记下来了,弹的时候虽然有些不流畅,但是乐感不错,偶有忘记地,便用错音带过去,不仔细追究的话,闭着眼睛听,倒也是动听的紧。

    朱师傅轻轻咦了一声。

    他又弹了一首更复杂的曲子。罢手让张嫣凭着记忆弹。

    这一趟虽然忘了几个小转折,但大体曲调都表现出来了。

    朱师傅闭着眼睛听完,哼了一声,板着脸道,“还不错,回去每日里练两个时辰。”

    张嫣点头应了。出门呼了一口气。

    转眼就到了七月流火的日子,天气转凉。

    收到团扇的人都陆续回礼过来,鲁元在信中很是夸耀了自家女儿一场,说这纨扇轻巧别致,又是太后与长公主两位贵重女眷用着,旁人见了都是赞叹,如今也在长安城中风行起来。只是进了秋,很快也要压到箱奁里了。

    张嫣有些黯然,母亲字里行间透出的意思,她暂时还是不能回宣平。

    宣平再好。没有母亲在身边。总是不足。

    而且,她真地有些想弟弟了。

    接下来是吕太后赏下的金饼和极品白玉璧。以及各位吕家表姐妹和曹蕊如意的回礼。

    最后收到的是张偕的信及回赠的画扇。

    信中道,目伤已愈,食谱已经收下,令府中疱人照谱烹食,滋味不错,但还不知效果如何。多谢阿嫣妹妹关心愚兄云云。

    阅毕,张嫣放下帛书,拿起回寄的纨扇。

    她怔了一怔。

    张偕画的扇面是一幅嘻鸟图,凭阑侧立地少女仰首逗弄廊下的鹦鹉,侧影剪剪。张偕画风致写意,尤工于人物,扇上少女微微仰首而站,面颊弧度莹然姣好,分外熟悉,不过数笔勾勒,神韵尽出。

    但第一眼让她看到的,竟是那只笼中的鸟儿。

    那似乎是一只鹦鹉,立于竹篾编织成的致鸟笼中,婉转啼啾,飞腾跳跃,却飞不出笼子的束缚。似乎想要展翅欲飞,却在一刹那间似乎意识到不能逃离地事实,于是无奈的收回。

    天凉如水,早就用不上纨扇了。张嫣却捧着扇愣了许久,望着鹦鹉的眼睛,一粒黑豆样的眼睛轻轻巧巧的点上去,瞧久了,不知不觉,满心悲伤。

    她忽然有一种冲动,在灯下回书张偕,提笔却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于是拉拉杂杂道了一堆家常,却在信的末尾装作用不经意的语气问起,画这幅嬉鸟图,他是否有何特别用意。

    天气渐渐冷了,西风渐起,再下得一层秋雨,出屋子便觉得遍体生了凉。

    有人在院门外喊,“阿嫣。”

    张嫣探出去,瞧孙寤一身蓑衣,墨青绿色宽广像江上垂钓的老渔翁,踏脚走上抄手游廊来,靴子所及之地,留下湿湿的水渍。

    “天好冷。”她解下蓑衣,除靴进得房中,搓手道,“早知道外面这么冷,我就不出门了。”

    “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张嫣笑眯眯的示意解忧为她斟一杯新沸热茶,“真巧,今儿我让岑娘敖枸杞羊羹,等会儿你也尝尝。”

    “好啊。”孙寤咕咚咕咚地喝下半盏茶,拢着暖手。“岑娘地手艺素来没的说。我端地有口福。”

    “你家的疱人也不差啊。”张嫣笑眯眯的,“他在敖煨两道上火候极深,我便一直想偷学艺呢。”

    她们最近又迷上了六博,便摆开杀局对战。

    张嫣幼时在长安。也曾与人学过六博,知道六博的规矩。

    孙寤看张嫣避开自己地劫杀不顾,径自掷卢,走了边角的步数后,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嗔道,“阿嫣你平日里看起来也是聪明的很。怎么玩的一手臭六博呢。六博虽然一半靠掷卢运气,可也要人走一步。看三步,心中有数。没的像你这样横冲直撞,莽撞的不忍卒睹。”

    语罢,她移动局上自己地散子,一举搏杀了对方的枭棋。

    输了棋,张嫣也不在意,笑眯眯倚着凭几道。“我也不是不会,只是那样费脑筋,多累啊。六博本来就是消遣地东西,大家嘻嘻哈哈,随心所欲的走棋,不是更开心么?”

    近年来,她遵循淳于臻的叮嘱,少动脑。多养身,竟也觉得,实拙也有实拙的好处,不关己身的事情,都懒洋洋的不愿去想,如今看起来。倒是卓有成效。有句老话,叫心宽体胖,现在在宣平颐养的自己,到底将养胖了一些,不再像初来长安时地瘦骨嶙峋,叫父母悬足了心。

    只是,事物都是相对两面的,有好处也有坏处,譬如说,她近来也觉得自己的脑子钝了不少。有些从前一眨眼就能通透的事情。此时却要在心头品个几番才能品味出神来。

    第二盘博局到中局的时候,解忧在堂外叫唤。“娘子,驿站刚刚送过来燕隐公子的信。”

    “拿进来吧。”她道。

    对着烛台剔去封泥,抽出帛书,张嫣揽书卒读,不觉怔在那里。

    “怎么了?”孙寤侯了许久,察觉她心神不对,关心问道。

    “没事。”她吸了吸鼻子。

    正在此时,荼蘼推门道,“娘子,羊羹敖好了。要不要现在就盛上来尝尝味?”

    “盛上来吧。”她道,推开面前博局盘,笑道,“改日在继续下,总有一天,我、一定能赢过寤姐姐。”

    “等下辈子吧。”孙寤逗笑道,凭你那臭棋篓子,如果不肯认真起来罢。

    羊温补,大冷天里做羹最好。孙寤尝了一口,只觉得从喉到肺,一路都暖烘烘的。“只要不是在外头走,“她笑眯了眸,惬意道,“我是最爱下雨天的,听得屋外头哗啦啦地雨声,自个在屋子里干燥温暖,做什么都觉得闲适。”

    “嗯。”张嫣被她逗笑了,心不在焉道,“那你是没去过南方,南方五月里要绵延下一个月的雨,屋子里粘哒哒的,什么东西都透着股潮湿,能让人烦躁死。”

    “真的么?”孙寤瞪大了眼睛不信问道,复又笑,“说的你像去过南方似的。”

    吴越以南,汉朝一直视为蛮荒之地,此时尚未开发,以孙寤所想,张嫣为贵女,自然不该去那种地方。

    “呃,”张嫣被问地有些口吃。

    羊羹糜烂鲜美,入口酣滑,孙寤瞧出张嫣心中有事,思绪已经微微飞离了这处。

    “果然是好味道呢。”她放下漆碗,笑道,“外头雨也停了,我趁着这时候回家,也免得等下又浇的透心凉。”

    “也好。”张嫣也不留她,起身笑道,“你的蓑衣便留在这吧,等天晴晒后,我遣人给你送回去。”又道,“岑娘煮的杞子羊羹有的多,你带一些回去,给你幼弟尝尝?”

    “这可不方便。”孙寤俏皮笑道,“而且,咱们两家虽然隔的不远,可也不近,这么捧回去,只怕凉透了。”

    “不怕。”张嫣微微一笑,内间解忧提了一个玄漆食蔹进来,声音利落,“这食蔹里面纳了很厚的絮绵,盖上盖子,孙娘子提着走,只怕到了家还温热呢。”

    张嫣目送孙寤青色的背影消失在园门之外,又命荼蘼换了烛台,取出先前收起的帛书,在灯下重新细看。

    张偕在信中并没有提到那幅扇面一丝半毫,只是说起一件事:

    前日,陛下往留侯府探为兄,见兄案上所置纨扇,闲谈中问兄此物从何而来,兄言为嫣所赠耳。陛下闻言不答,良久怅然。

    兄知陛下实欲与嫣重修旧好,然未逮。故太子妇之事,实有隐曲,你我共鉴。实不应归咎于陛下,陛下心慈和,然嫣实不应以顽幼心抗之,当告之汝,切记切记!

    烛光跳跃明灭,映照的张嫣面上神色晴不定。

    一直以来,她其实,并没有在心里责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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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昨日章节中所提地凫茈果,书评区里有许多书友猜到了。就是荸荠。

    荸荠是我非常喜欢吃地一种水果(?),从前大学在城区的时候,秋冬地时候经常在街上有看到卖荸荠的,削好皮的一斤4元钱。

    不过今年涨价了,一斤6元,怨念!

    又及,扇子中,出现最早的是羽扇,汉之前就有了。使用羽扇最有名的就是诸葛亮的羽扇纶巾了吧。

    其次是团扇,出现时间不晚于西汉。成帝时班婕妤做团扇歌: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可证之。此处假托为张嫣所制。

    至于折扇,则要到宋代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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