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觉得自己似乎也仍是少年了,他忘记了疑问。

    荫荫朝他笑,雨淅淅沥沥下起来,他拖着她要去躲,却怎么也拖不动,手中那只纤弱的手腕重似磐石。

    他转头来看,一步开外的荫荫身上腾起烈焰,突然窜得高过人头,瞬间便将她吞灭了。

    她在火焰中挣扎呼喊,痛苦扭曲。他惊慌来扑打,荫荫的脸却突然变了,五指尖利如爪,抓破那烈焰,带着跳动的火星朝他面上恶狠狠罩下来……

    陈则铭骤然一凛,翻身坐起,不住地喘息,声音沉重,浑身汗透。

    隔了片刻他跳起来,“是你吗,荫荫,你在吗?”他惊慌地大叫,哪怕声音会传出屋子,引来下人,也已经顾不上。

    举头三尺有神明,他满心只想得到这句话,禁不住一身冰冷。

    他在暗中怔了许久,方起身为荫荫燃了一柱香。

    你来了吗?

    陈则铭将香举过头顶,闭目。

    你若还在,便罚我吧,罚我万箭穿心,死无全尸。我已是不忠不义之徒,不该善终。可是……

    他睁开眼,“可……我真不想愧对你……我自己也不明白……”剩下的话他迟疑片刻,又吞了回去,似乎这话一旦说出来便会惊到安息已久的家人。

    又其实,这话是哪怕故者也不能分享的,他所无法面对的自己最不堪的真实。若是说出来了,将来九泉之下,自己将来该拿什么面目去见他们?

    他长久地沉默,最终将那香插入香炉中。

    数日后,他与萧定对饮时,多喝了几杯,酒意上涌,忍不住抓着萧定衣领怒道:“……为什么,为什么当年你让我亲手烧死她?”

    萧定猝不及防,被他这一猛扯险些一头栽到碗碟里去。虽然及时拿手肘撑住了桌面,却还是把杯中酒撒了大半,不禁脸色一阴,顿时就要发怒。转目见到陈则铭双眼通红,神色迷乱,显然是大醉了,才有些恼火地皱眉,口中禁不住冷道:“什么为什么?因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不让你烧死她,难道等他们回过神出来杀我?”

    陈则铭看着他理直气壮到平淡的表情有些怔住,渐渐松开手,萧定嗤笑一声,自行将衣裳整好。

    陈则铭呆了半晌,苦笑道:“……果真是好道理。”

    萧定听出他讽刺之下掩饰不住的失落,忍不住扬一扬眉,隔了片刻,却显出些意兴阑珊的样子来,只自顾自地喝酒,并不理睬他含糊不清的喃喃低语。

    待到酒醒了大半,睁开眼,陈则铭看清四周时,骇得几乎跳了起来。

    他与萧定都倒在床上,彼此身上不着寸缕。

    陈则铭脑中轰然直响,一片空白,回过神第一个念头便是我强迫他了?又打他了?

    急忙查看,萧定身上却并没什么伤痕,口中满是酒气,还在时不时说胡话,看情形倒似乎是两人酒后乱性所至。

    陈则铭张皇穿起衣裳,几乎是落荒而走。

    到了门外,才惊觉此刻已经是深夜,并不能出宫门,只得到轮值兵士那里窝了一夜。

    此后,陈则铭心惊胆战等了几日,也没听静华宫闹出什么消息,他这才安心些。仔细回想,却只想得起彼此唇舌纠缠,欲火焚身那一刻,那种触感既熟悉,又陌生,似乎是多年前的往事在梦中持续,然而到底又有些不同。

    陈则铭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至于到底谁先开始,到底谁抱了谁,他脑中每每想到就是一团浆糊,哪里想得清楚。

    他不敢继续深究,也再不敢去静华宫。

    自己之前频频跑动的冲动原来是这么回事情,原来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是这样一种龌龊的欲望,全非自己所以为的看看就够了。

    他只是满身冷汗,宛如暗夜踏空。

    不等他彻底平静下来,民间突然谣言纷起,传说是皇帝病重日久,魏王趁机将皇权架空,名为代政,其实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现如今朝中真正号令天下的早不是万岁爷,而是魏王陈则铭了。

    这谣言不胫而走,众口相传,愈演愈烈,不多时便流入了京中。

    作者有话要说:汗,两人喝酒那里小改

    37、陈则铭听到这谣传之时,心中大骇。

    之前他已经知道这举动有些不当,哪里知道世人反应这样快,不到两个月,便有人敏感起来,这样下去,再拖上几日,本已渐渐尘埃落定的政变之事也免不了要再被翻起来。眼见自己立刻就要成为天下士子笔伐口诛的靶子,哪怕他手掌兵权,威慑众臣,也终究寝食难安了,几乎是立刻上书请求还政。

    萧谨迟迟不作答,陈则铭只得入宫面圣。

    众臣见皇帝,都需应诏而入,魏王却是殊礼在身,不在此列。

    于是宦官带他进殿时,萧谨正蒙着眼睛满殿乱转,与几名小内侍捉迷藏,玩得不亦乐乎。陈则铭骤然立住脚,原来圣上已经痊愈,却一直托病不上朝。

    萧谨摸了几圈,转朝这边找过来,陈则铭立在原地,全不躲闪,正被小万岁扑个满怀。

    萧谨大乐,笑道,“抓到了,抓住了就得亲一下!”

    内侍都是大惊,不敢做声。

    萧谨大感奇怪,又觉察手中之人沉默不语,只如磐石毫不动弹,全无邀宠作态之举。拿手上下摸索一番,心中一跳,连忙一把扯下遮眼布条,看清来人,更是骇了一惊,慌忙撤手退后。

    待两人分开几步之远,萧谨这才骤然醒悟,忍不住想捶胸大悔。又不敢外露,只得一个劲往两只手上看了又看,心中突突乱跳不止。一时间竟然有些晕眩的感觉。

    陈则铭紧紧皱眉,往那几名内侍面上看了一眼,那些人都心慌而退。

    好个荒唐天子!他又气又恨。

    他不是不知道萧谨天性懒散畏惧理政,可这孩子做皇帝也这样久了,竟然还存着荒嬉逃避的念头?

    再回想萧定当年的事必躬亲,连杜进澹下毒针对的也是他勤政不怠这一点,陈则铭禁不住大感气短,难免怔忪起来,难道自己竟然做错了……

    他几乎是立刻打碎了这个念头,断绝了自己继续往下寻思的欲 望,可心中那种踏空般的忐忑感却难以消除,脸色不由得更加的阴沉。

    如此静对片刻,陈则铭才跪倒行了君臣之礼。

    萧谨看出他愠色大盛,连忙将心思拉了回来,讪笑道:“太医说朕躺久了,早该活动活动筋骨……”

    陈则铭道:“万岁何时起的身?”

    萧谨道:“就是前日。”其实他起身行动已经四五天,但看着陈则铭此刻表情,他异常乖巧地将日子拉近了些。

    陈则铭闻言脸色稍缓,道:“臣前几日上的折子,不知万岁为何始终留中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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