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那些与我无甚亲故的官员,与我不过一封书、几封礼,或是一年中到府面谈一二次、宫省中见面时的寥寥数语的交情——倘若阿欢从来没和我说起过此事,我倒也没有这样的烦恼,想都不想地便将人见了,流言爱传便传,总不是我所能管得到的,偏偏阿欢将这事说得清清楚楚,观母亲今日的暧昧神情,也分明有促成之意。

    我确定阿欢是故意的,母亲一向认为无生忍与我有些什么,亦默许了这等关系,忽见这人形容衰颓,一定心生不喜,若再见我与崔秀交好,以母亲之挑剔护短,多半是乐见其成,所以她才特地嘱咐我要引无生忍入宫作画,确保母亲能仔仔细细、亲眼打量无生忍而今的模样。

    阿欢大约没料到母亲竟能热心至此,若是知道,只怕还更欢喜,因为这样我便更无选择。

    我常常向阿欢说“底线”,然而其实我的底线也已早已一步步更改,我杀过人,虽非经过我手;常常向天官递书札,干涉科举、诠选、考功;我所任用的人也非道德完人——贪墨是惯例,柳厚德、冯永昌、冯世良…乃至王仙仙都多少有些钱帛上的污点;我自己收着下面人的常例,只是不额外索要罢了;为了推行奉天局,柳厚德颇下手做过几件狠事,除去过几个障碍,我心知肚明,却只能睁眼闭眼;裴兰生的儿子在教坊斗殴伤人,是我派人将他保出来,安置在庄园上;这还只是我知道的。若单从这些事上看,更多一件欺骗世人,或是玩弄男宠,也无关紧要,哪怕是欺骗阿欢、始乱终弃,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她不会因此报复,与我成仇。

    阿欢实在是太了解我,知道我最终会选哪一条路,所有的理想与正义,终究抵挡不过现实的磋磨,所以她要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时时、处处地告诉我我自己是何等样软弱、虚伪又出尔反尔的人,好迫我早些承认,我所走的路,与她所走的路,并无分别。

    阿欢成功了。我至今已时常怀疑,自己所曾信奉的那些东西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所谓的平等,所谓的仁爱,所谓的富强,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说到底便是在前世,世界上也并没有真正的平等,仇恨潜藏在和平的表象之下,阶级沟壑与种族分别无处不在,而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奋斗牺牲,又到底值不值得。我出生便已是公主,又幸而有了这样一位母亲,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绝大多数的男人都达不到我的地位,我所要的一切,权势、财富、地位,甚至是男人,都举手可得。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时代的礼法已拘束不了我,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针对的都只是弱者,而我已位列强者之端。反倒是我所一味追求的那些东西,可能令我一朝跌落尘埃,成为人人践踏的弱者。

    可若叫我就此放弃,我却又不甘心。我至今记得在洛阳市中所见的那些被贩卖的奴婢、丁口,记得偷偷在城楼上看见的胡酋入朝、万姓来归,独孤绍打仗回来,单穿半臂、□□手臂率兵士策马经过田野,神采飞扬,堪舆图画成时母亲曾笑指着它对我道“此吾家之天下”。这时代还没有裹小脚的习俗,但以后很可能就会有,以后妇女们还不能自由婚姻、要守那些可笑的“贞节”,民人会困苦不堪生存,外族、外国践踏中原…倘若不能坚守理想,总也要守住自己的良心。

    我苦笑着叫人备车,出内廷向宫省去——除了丽春台之外,我在省中也有一处内宅,从前我几乎不曾在那住过,日后却说不定。

    作者有话要说:  520快乐~

    第405章 心魔(三十)

    婉儿出去又进来, 发现这一会时候,皇帝又在榻上倚着睡了过去, 悄悄靠近, 轻轻将手在皇帝手背上来回抚了几下, 这人方自梦中惊醒,睁眼问她:“什么时候了?”缓缓自榻上坐起, 伸脚踢进长乐公主新进的拖鞋,眼看着鞋挂在脚上晃荡:“你若累了,先自己睡一会,我仿佛不是很困。”

    婉儿不自觉地笑起来,弯腰替她把鞋穿好,见那鞋头上以缀着小小的布狮子,又更一笑:“你睡了还不到一息。”

    皇帝也笑:“睡迷糊了, 现下才想起来。”

    婉儿便将所收书札给她:“公主出去想了一回,方才所议未决之事,须得向这几位去问, 书札已拟好,请七娘的示下。”

    皇帝随意地捡起一封, 只看了一眼,便点点头,婉儿要亲送出去, 却又被她叫住:“叫她们去罢,你不过一个人,事事都管, 管得过来么?”

    婉儿因改唤小奚传达,自己又进来,立在皇帝身边,眼看着那拖鞋,皇帝瞧见了,踢开鞋子,半坐回榻上:“其实也就是如胡人的翘头履,去了后侧的围挡,方便趿着走罢了,没什么新奇的,太平也就只在这些小事上有些天分。”

    婉儿道:“说是这样说,前面缀着这金狮,却挺有趣——七娘这双还不算绝有趣的,公主给庐陵王大郎做了一双,全用白毛,做得如狮子狗的爪子一般,满宫里的人都赶着去看,说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物件。”见她面上微露不悦,改口道:“不过毕竟是天家苗裔,这样的东西,也只在寝中穿穿,图个新奇罢了,不可真当做正经使物,失了威严。”又夸她:“七娘这双,鞋头上金狮子栩栩如生,既威严肃穆,又暗合佛家经义,最是精妙。”

    皇帝反而又蹙了眉,露出些惆怅来,婉儿轻轻叫了声“七娘”,她方回神叹道:“守礼也大了,总是‘庐陵王大郎’‘庐陵王大郎’地叫,也不像样。明日就拟制,封他个郡王罢——临淄如何?”

    婉儿不接话,只笑道:“听说公主向崔公讨教学问去了。”

    皇帝看了她一眼,接口道:“韦清少时看着还好,而今还不到四十岁,怎么就变成这模样,又老又丑。”说话间眼不自觉地又去瞥镜子,婉儿察觉了,笑牵着她的手道:“是呀,怎及得七娘,比他还长着些岁数呢,又年轻,又漂亮。”

    皇帝被她夸得露了笑,口中却道:“你和她们学坏了,一意只知道谄媚!”

    婉儿不答,将她的肩轻轻一搭,扶着她倒在榻上,皇帝初不解她的意思,片刻后便明白过来,竟难得地露出些羞赧,反身起来,想去解婉儿的衣裳,婉儿却止住她,两眼直直看进她眼去:“七娘让我试试,便知道自己还年轻否了。”

    皇帝怔了怔,这一怔愣的功夫,便已被婉儿除去了衣衫,露出大半个身子来,她有些憎恶地看了一眼自己光裸的部分,偏了头,叫了一句“阿婉”,手伸出去,有些焦躁地想推开婉儿,婉儿却执拗地绕开她,将她轻推在榻上,半伏在榻沿,手指轻抚过她的锁骨,一路向下,又至胸前。

    到了这年纪,再是保养得宜,人也难免地露出了颓败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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