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时在病中,国事多由宰相、魏王、梁王与我,结果这么大的事,你与我却都不知道?”

    崔秀轻笑:“正因此事重大,所以公主与某皆不知,料想魏王、梁王也不知道。”

    我不自觉地伸手去寻自己的茶杯,拿到手时才想起阿欢不让我过午之后喝茶,因此这些时候夜里上的都是果饮:“军需后勤等事我明白,其后诸事,指的是什么?”边地苦寒,独孤元康年迈又有病在身,在边疆多半撑不过这个冬天,因此无论是为了孝顺父亲,还是为了朝廷局势,独孤绍都必须赶在寒冬之前结束这场战争,为此则只能再向朝廷讨要额外的人员物资,然而本来已做好长久的打算,这样一催,这场战争便胜败难料,“其后诸事”…但愿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好在崔秀先为我解释道:“公主不必担心,二娘她习惯未雨绸缪,‘其后诸事’,未必便是觉得此战不能获胜。其实此一战,无论胜与不胜,朝中都将有一番大争夺——不胜,便当思虑下一任主帅为谁,二娘与十六娘该如何自处;胜了,则该思虑朝中局势,军权谁属。”

    我若有所悟:“如今边疆有娄师德、王孝杰、唐休璟等人,手握重兵,都中李昭德贬而复用,朝臣党而争求诸孙出阁,陛下欲要安坐,必当制衡。”

    崔秀淡笑道:“武氏诸王中,魏王是不可能领兵的,其余几位,梁王、河间王最谙军政,河间王为人贪暴少谋略,若是他为主帅,则十六娘与二娘…恐难自保。若是梁王只怕也难。其他人威望不够,倒还好些,只要以守孝的名义将十六娘召回都中,虽要担些罪责,总无大咎。当然,若是能胜,才是最好的,亲李氏的大臣以她二人为违背纲常,不愿接纳,武氏诸王又因她们与公主亲近而多有诋毁,十六娘掌兵,陛下反倒放心。若能大胜,必当有大用。”

    我心头一跳,看着崔秀道:“崔明德她出征之前,是不是已有了这样的打算?明知洛南公年老体衰,途中可能出许多意外,所以要亲自陪着独孤绍赌一把?”

    崔秀微微一笑,答非所问地道:“二娘自幼便沉稳有决断,认定的事,绝少有更改,唯独在十六娘的份上,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7章 猜忌

    我对“宰相”的态度历经过许多变化, 初来此地,被父母抱在襁褓中见大臣, 听见“宰相”这词时满心都是震撼澎湃, 觉得自己所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周总理级别的重要人物, 待长大些,看惯了这些人的升迁荣辱, 又觉得宰相也不过是皇帝臣属,不值一提,再大些,总被父母赶出议事的场所,又知道了这些人可以管到我的婚姻、嫁妆等等一系列实实在在的切身事,重又生出了敬畏,而到如今, 与他们中的许多人或直或间接地共事过,方知宰相与宰相之间也可有天差地别。

    譬如李昭德,年纪不大, 资历亦不甚深,因着精明强干、勇于任事而获得母亲信任, 便得专政事数年,而如杨再思、豆卢钦望之类的人物,虽是资历深、官阶高, 在宰相位上却毫无建树,杨再思还是皇帝外戚,做事的手腕却远不及李昭德。

    又譬如崔秀, 年纪比李昭德更轻,资历比李昭德更浅,亦不及李昭德从前那般得母亲信重,然而心思之缜密、手腕之圆滑,却是李昭德所远远不及的。我与他足足商议了一整夜,初时只是说独孤元康的病——最好的结局自然是一战大胜,此事不在我们,而在独孤绍,我们所能做的,只是保证军需、力争不要拖阿绍的后腿,而军需之首重,一为人丁,一为粮秣,崔秀入枢机的时候短,于边事尚未谙熟,便与我约好先回省中清查各地粮仓存储,并漕运、陆运等细务,我一则查清奉天局可用之钱帛、消息等事,一则向骆逢春打听夏官于此战的粮草转运等事的部署,一二日中再来见面详谈。

    接着是綦连耀的案件,并我与阿欢所议之设想,崔秀不但深以为然,还提出一个疑点:武懿宗因屡失言于御前,已被母亲免去了诸多官职,只是虚领爵禄而已,首告谋反之人为何不向司刑寺等处告状,而向武懿宗出首呢?既是出首,自然是也想领这份功劳的,其中或大有文章可做。崔秀还以为这事不消我们出手,只要向诸李大臣们透露一二,他们深惧来俊臣与武懿宗之手段酷烈,自然而然地便会动手反击,来俊臣已是强弩之末,办起来容易,武懿宗是宗室,难以扳倒,却也足以让母亲再也不愿用他,如此则独孤绍与崔明德的隐患也解决了一个,只是这事必须要快,一定要赶在母亲下定决心之前,但透露消息太急,又不想被母亲发现,便唯有两道:要么挑拨栽赃,要么找人自愿背锅。我并不意外崔秀能从容坦荡地与我说起这些事,唯只讶异于自己对这些事的淡然。当崔秀提议反其道而行之,派人匿名在都中散布綦连耀谋反的流言时,我的第一反应竟是“该找谁去做”,其后方是“此事还未经确认,若我们散布流言,则罪名便被坐实了”,心下赧然,眼看崔秀,崔秀却不似他侄女那般倨傲,望着我笑得十分温文尔雅:“总也不急在这一刻,公主可以回去思量一时,再行决断。”我对他的体贴颇为感激,点头一笑,约好此事也同军需事一道再议。

    两件眼前的事议完,因彼此颇有相合之处,少不得又论起他事,渐及诸武等事,崔秀笑道:“魏王、梁王虽是陛下亲侄,眼下一意鼓吹女主当政,陛下用妇人时也多有附和,然而他们毕竟也是男人。只看他们自家论出的长幼顺序,便知到底还是那一套礼法,并不曾因姑母是皇帝而有所变更,这样的人,日后岂会祭祀姑母?陛下心中想也明白,今后天下之姓氏谁属,已有定论。然而民人兄弟间析产分家,尚有打到头破血流的,何况是天下大家?今后之天下姓李,继位的却未知便是哪一位李氏——这方是公主当思虑的所在。”

    我见他言下竟似有鄙薄时下礼法的意思,有意试探,便笑道:“姑母于他们毕竟是外姓人。”

    崔秀笑而不言,只道:“天将亮了,某还当入省坐衙,恕不能久坐。”

    我见四面已开始有了人声,只得与他作别,自乘了辇回内廷,一夜未睡,头痛得很,心跳也略觉有些快,到丽春台倒头便睡,醒来时已足到了半夜,精神大好,又想起与崔秀所商议之事,便扰了兰生与余停三个起来,向她们问了一问夏官、地官中有谁,各曹现是何人,并奉天局中负责林业、饮馔、服饰等分局的副手是谁,一一确认了所在衙署、入值时间,又命她们早起各替我去打听这些事。

    这一忙便又自夜里到了早上,天已蒙蒙亮了,崔秀却托人送信,说今日就能查得明白,约我再去省中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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