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看似谦和,骨子里却将裴熙的自负学了个十成十,她很难相信,在事情如此清晰的情况下,自己和裴熙还能看错一个人。

    出于强烈的好奇心,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秦琬侧过脸,瞧着魏王妃走出来的方向。她的目光穿过众多珠环翠绕,雍容大方的贵妇,准确无误地落到了一名身材娇小,神色温和,笑容甜美,虽留神与旁人说话,却始终将一丝注意力放到魏王妃的女子身上。

    这名女子坐在前列靠中的位置,却隐隐有众星捧月之感,坐在她前后左右的人,无论年长还是年少,都喜欢将目光投向她,时不时对她说上几句话。她则挂着柔和的神情,静静聆听,在对方话头打住的时候附和、恭维两句,瞧着对方的神情,也知她恰恰说到了对方的心坎里。

    秦琬的动作这么大,高盈想不发现也难,故她也瞧了一眼那个方向,见那名女子也朝这个方向看过来,就小声解释道:“身穿藕荷色衫子,身旁坐着两位小娘子的那位,便是莫夫人。”

    知道这不是问话的时候,秦琬收回目光,往楼上走去,心中充满了疑惑。

    莫鸾望向自己的眼神,秦琬一辈子都忘不掉,因为没有任何言语能形容她这一眼的复杂解甲归田:家有麻辣妻。

    她为什么这样看我我们见过么还是说,她和阿耶,曾经

    这个念头才浮现在脑海,就被秦琬压了下去。

    当年之事,旁人避讳,裴熙却是百无禁忌的。纵他不过道听途说,没有亲眼目睹,也能将真相还原得十之。在沈曼和莫鸾的事情上,裴熙说得很清楚圣人要照拂老臣,穆皇后不欲代王妻族过盛,沈曼品行固然极好,却有些倔强,不似莫鸾温柔恭顺。加之她无父母,更没多少亲长,不若莫鸾,父亲即便荒唐,还有个好读书的兄长支撑门庭。若非莫鸾早早与苏锐定亲,代王妃之位,一定是莫鸾坐。

    倘若在那时候,莫鸾和阿耶有什么,便不会是今天的局面。再说了,秦琬虽到京城没多久,却已听说曲成郡公夫妇乃是难得的恩爱夫妻,两人之间,再无旁人,莫说带去边疆照顾生活起居,名正言顺的妾室,就连通房丫鬟也无。

    呵,这长安,当真极有意思。

    秦琬将所见所闻一一记在心底,迈入二楼。

    二楼虽也是衣香鬓影,人却不怎么多,四扇古朴又典雅的大屏风将偌大房间隔成两间,陈留郡主见状,脚步微微一顿,当利公主就已迎了上来,与陈留郡主寒暄了两句,笑道:“盈儿我是见过的,你身旁这一位,应当就是大哥的掌上明珠吧”

    当利公主眉目秀丽,保养得宜,略施薄粉,容光慑人。但她吸引人注意的地方,并不在美丽的容貌与陈留郡主的高贵疏离相比,这位大公主的身上多了几分当权者才有的杀伐决断,让她轻而易举就显露出与旁人的不同来。

    秦琬在短短一瞬便评估了当利公主一番,随即,她收敛心思,举止仍有些不流畅优美,却落落大方地行礼:“海陵见过当利公主。”

    当利公主扬了扬手,使女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递上一个小匣子。当利公主将之拿过,递给秦琬,微笑道:“这是大姑姑的见面礼,千万莫要推辞。”

    秦琬闻言,很自然地接过匣子,当着当利公主的面打开。见匣中放了件首饰,每一件都做工精细,单论原料亦价值连城,便见之合上,微笑着对当利公主说:“多谢大姑姑,侄女非常喜欢”

    东昌县主心中鄙夷秦琬当面拆礼物的举动,腹诽他没脑子,待秦琬见匣子一打开,却被珠光宝气晃花了眼,眼睛红得快滴出血。

    当利公主送出的首饰,海陵县主这个来自穷乡僻壤的土包子不知道价值,东昌县主却是明白的这可都是上造的好东西,有钱都买不来,随随便便一件,当个权贵嫡女压箱底的东西也够了。赵王给代王备的厚厚见面礼,自然少不得给代王妻女的好处,昂贵的衣料首饰虽有,也有当利公主如今拿出的名贵,数量却没这么多。

    赵王财路广,又一心拉拢长兄,出手自然阔绰,尚没如此撒钱。当利公主虽富,手头宽松得紧,一口气拿出七八件这样昂贵的首饰,只用做见面礼,可见是下了血本的。

    赵王妃对女儿太过了解,一见东昌县主的模样,立刻将话题扯远,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屏风上,便一力赞道:“这四扇屏风,当真雅致得紧。”

    黄花梨做的底,缭绫做的面,绘着山水,提着诗文,自然风雅又别致,却也没好到让赵王妃赞不绝口的程度。

    当利公主知赵王妃用意,也不愿自己的宴会上惹出什么事,闻言便笑道:“每次宴会,她们这些小娘子都被拘在咱们这些老婆子旁边,实在无趣得紧。这不,屏风阻隔,另开一宴,也让她们高高兴兴地玩上一场。”

    赵王妃听了,暗暗心惊。

    秦琬第一次来,不清楚宴会的情况,赵王妃却是知道的未出阁的贵女们跟在长辈身边,这点不假,却不会一直让自家姑娘跟着,而是要让同龄的小娘子一道玩耍金牌狂妃:王爷房上约最新章节。毕竟一直跟在父母旁边,说得好听是温顺,说得不好听就是胆小。若不离开父母,让人看看你自个儿的为人处世之道,岂能挑选到称心如意的好媳妇

    往年都是如此,今年却不按套路走赵王妃看了一眼跟在陈留郡主身后的四个女孩子,拿捏不准当利公主的心思。

    若是长辈小辈呆一块,这四个小娘子之中,唯有海陵县主能捞着张椅子,其余三位虽有诰封在身,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站着。如今当利公主给小娘子们另开一桌,人人都能落座,区别不外乎主次席位,岂不比站在长辈身边轻松了许多

    不知当利公主此番举止,究竟是为了高盈呢,还是为了代王的庶女若是前者,沛国公隋家和申国公高家的联姻,定能形成一股不小的势力,无论投向哪位皇子,都是分量极重的筹码,若是后者代王虽是皇长子,如今却已做了宗正寺卿,当利公主的三个儿子又早早有爵,求不到代王的头上去,何必这样放低身段难不成,当利公主还没死心,打算助代王上位不成

    一想到第二种可能,赵王妃的心就如火烧一般。若非她定力好,越遇到大事,就越能将情绪遮掩得严严实实,换了旁人,怕是已经失态了。

    陈留郡主深深地看了当利公主一眼,方道:“既是如此,裹儿,盈儿,你们几个去里间就坐吧”

    秦琬一直留神观察在座的人,闻言便应了一声,高盈也点了点头,秦织和秦绮眼睛都快花了,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

    饶是她们希望无人留意,安安稳稳渡过今日的宴会,也有人不肯放过她们。

    在使女的引领下,秦琬坐了主位,与左手旁的一个秀丽姑娘相视一笑,权做打了招呼。高盈则坐到了秦琬的右下首,座次位列第三。

    落座的时候,她悄悄对秦琬比了个“六”,秦琬便明白,坐在自己左下首的这位,恰恰是魏王的嫡女,灵寿县主。

    坐在灵寿县主旁边的少女二八芳龄,容貌娇美,狭长的眼中却带有一股凌厉之气,眼见使女要将秦织,秦绮往她下方领,哪怕与她隔着好几个座位,她仍旧不乐意,故将柳眉一横,十分不悦地吩咐道:“将椅子挪开”

    此言一出,使女尴尬地停在原地,秦织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灵寿县主见状,不悦道:“荣安,你对座次有什么异议么”

    太子逝世后,魏王的地位水涨船高,灵寿县主的话还真有点作用。但见荣安郡君犹豫了一瞬,很快却高高抬起头,掷地有声:“我不和庶女坐一块”

    高盈见状,不由心急。

    荣安郡君是蜀嗣王的嫡幼女,身份尊贵,自幼娇养,心高气傲得紧。

    蜀王的庶子庶女极多,庶出的孙儿孙女得以十来计数,爵位诰封却不过一指之数,绝大部分的庶出子弟都要靠着蜀王和嗣王讨生活。故荣安郡君十分瞧不起庶出,哪怕是她的堂姐妹甚至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她也是颐指气使,动辄打骂,压根不将她们放在眼中。如今见着秦织秦绮,虽知她们像自己的几个姑姑一样有诰封,不能当做寻常庶女看待,荣安郡君心中这道弯也转不过来。

    灵寿县主听了,不住皱眉,刚要说什么,坐在高盈下方的妩媚少女漫不经心地瞧着指甲,淡淡道:“巧了,我也不愿和庶女同坐。”

    “德平”这一次,高盈也无奈了

    德平郡君是三公主馆陶的嫡女,看似风轻云淡好相处,实则性子极拧,她都这样说了灵寿县主的目光落到秦琬身上,就见秦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说:“既是如此,我也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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