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正是陆千寻,他一袭白衣悠然而立,眉目之间似笑非笑,仿佛一点儿也不像是在说谎解围,倒似在陈述一个事实一般。

    元帝立刻会意,呵呵笑道:“耶鲁将军,你也听见了,这丫头已被朕指给了宁懿郡王了。天朝女子众多,朕定会挑一个聪敏贤惠的与南夏联姻的。”

    耶鲁不花听元帝这么说,这才作罢,不再提这件事,颇有些悻悻地回到了座位。

    其时,歌舞又起,笙乐阵阵,思芸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刚喝了几杯酒,本就有些不胜酒力,又被南夏使臣这么一吓,顿时心绪有些烦乱起来,便回了元帝说是想去吹吹风散散酒气,先告退了。

    离开了紫阙台,夜晚的皇一下子变得幽静起来。夜风轻轻柔柔吹在脸上,拂在肩头,脸上的酒气便似有了发散的地方一般,没那么烫人了。

    思芸带着春枝两人信步走着,不知不觉到了莲湖边上。

    夜晚的莲湖边灯火晦暗不明,放眼望去湖中的荷花荷叶并看不真切,只觉得一层叠着一层,亭亭如盖,绵延至无穷无尽的天际。

    湖边停着一艘小木船,思芸起了兴头,忽然想要夜游一下这莲湖的大好风景,便提着裙子上了船。

    春枝在岸上喊道:“姑娘,天晚了,奴婢……奴婢不会划船啊!”

    “快上来,划船有什么难的,咱们两个一起划!”

    春枝果然不出声了,没一会儿,思芸便感到船头跳上了一个人,撑起了船桨划了起来。

    渐渐的,小船离了湖边慢慢向湖心划去。从船舱里边向外望,小船已被层层叠叠的莲叶包围了起来,那犹带着水珠的叶片触手可及。

    思芸朝外边笑道:“春枝,你说你不会划船,我瞧着划得还是挺不错的嘛!”

    她从另一边船舱口钻了出来,此时天上一轮明月,暖玉一般的光洒在整个湖面上边。没了那些繁琐拘束,思芸沐着熏人的夜风,鼻端传来丝丝的荷叶清香,心情也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便脱下了脚上的鞋袜,坐在船沿边上,将纤纤细足放进了沁人的湖水中,一股子凉意袭上心头,思芸将脚一挑,湖水便被泼了起来,在静谧的莲湖之中搅起阵阵水声。

    “哈哈,春枝,你也过来一起玩儿吧。”思芸冲着船舱后边喊道。

    正在这心情放松之时,小船微微摇晃了一下,人已走到了思芸身边。

    思芸睁开眼,刚才满脸挂着的笑意一下子凝结了起来。

    只见陆千寻正坐在自己身边,胳膊肘靠在船舷上,支着脑袋十分温和地看着她。

    至于春枝……哪里还有那丫头的身影啊!

    思芸心中一惊,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了船,又是怎么同自己游了这一路,如今在这湖中央进退两难,她赤着脚丫同一名男子呆在一处,这传了出去可真是跳进黄河也要洗不清了!

    思芸赶忙将脚收了回来,慌慌乱乱站起身来,这一下船身又猛晃了一下,思芸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向后仰去。

    下一瞬却被一双手拉住,箍进了一个怀抱中。

    两人的脸一下子贴得极近起来,陆千寻看着怀里的思芸,唇边不禁挂起了笑意。

    离得那么近,思芸才发现这郡王的目光原来也有这样温和清亮的时候,他直直凝视着自己,不知是在思忖些什么。

    被他这么看着,思芸的脸上有些烫人起来,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被他拥在怀里,赶忙用力一挣,向后退了一步,强自镇定下心神来:“你是怎么上的船?”

    虽不看他,可思芸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心里边愈发躁乱,又将脸更转过去了一些。

    陆千寻沙沙地笑了起来:“在湖边不是你嚷着要人上船帮你划船的吗?”

    “可我喊的是春枝,又不是你。”思芸有些委屈,想想自己也真够笨的,这一路竟没发现外边那个早就换了人了,现下可好,想要回去,还是得指着他。

    思芸坐在船边,将头埋进了臂弯之中:“这么晚了,郡王还是划回去吧,要不一会儿被人发现了,还指不定会说出些什么来呢!”

    他伸过手来,大概是想将思芸埋得深深的脸蛋给“瓦解”出来,思芸不要他碰,伸出一只手要去推他,谁料那小手却被他反手一握,握在了掌心间,思芸脸上一红,赶忙抽手。

    陆千寻道:“刚才在紫阙台上不是都说了嘛,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就算是待到明日上了岸被人瞧见了,谁又敢多言什么?”

    思芸气道:“郡王自重,芸儿很感激刚才郡王在南夏使臣面前为我解围,可是现下若再这般胡言乱语,那往后思芸只好当做从没认识过郡王,再不敢同你多说一句话了。”

    陆千寻对她生气的样子欣赏得很是乐在其中,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还真是一点儿都逗不起。

    “你怎知我刚才只是替你解围,你又怎知皇上不会真的将你指婚给我?就算现下没有,你又怎知将来不会有?”陆千寻一连串的反问,噔得思芸说不出话来,这陆千寻该不会真这么干吧?

    瞧着思芸小脯上下起伏,小嘴唇儿紧紧咬着的纠结模样,陆千寻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你紧张什么?我有这么令你害怕吗?”

    思芸这才知道他不过是在玩笑,轻吁了一口气:“这种玩笑怎么能随便乱开呢?”

    “刚才若不是我这么说,说不定明天一早皇上下道折子,你便是那南夏王子的四王妃了。”陆千寻顿了顿,又问,“对了,上回送你的昙花开过没?”

    思芸扁了扁嘴回道:“多谢郡王,只是往常送花旁人大多送那牡丹芍药,为何郡王偏偏别出心裁,要送那昙花给我呢?”

    陆千寻的刚才温和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瞧着思芸道:“牡丹芍药不过庸脂俗粉,白日里展现人前,却都被人看得一览无余,再没有半分特别。昙花却不同,白日看是一种情形,到了晚上再看,却又是别有一番大好景致。就像你,平日里不声不响,看起来普通文静,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可是在你的背后又好像有着许多可待人去发掘的新奇之处。就好像今日宴上那个繁复的九格,我真是十分好奇,你究竟……是怎么解出来的?”

    思芸低了低头回道:“往日里在上看到过这类的九格,不过是一时觉得有趣试了一试,解出来也不过是运气罢了。”

    陆千寻笑起来:“芸姑娘的运气可还真是不错!不过说起昙花,倒是还有一个传说,不知你听过没有。”

    思芸偏了偏头:“什么传说?”

    “传说昙花原是一位花神,却爱上了一个凡人,玉帝知道后大怒,便将昙花仙子贬下了凡间,而那个凡人则被送到了灵鹫山出家,赐名韦陀。韦陀潜心修佛,已经忘却了前尘往事,只是他每年却总要下山来为佛祖采集朝露煎茶。所以昙花就选择在那个时候把集聚了整整一年的气绽放在那一瞬间。她希望韦陀能回头看她一眼,能记起她。”

    “那后来呢?”

    “后来……昙花一年一年地默默绽放,韦陀却始终未能记起她。有一句话叫昙花一现,只为韦陀。芸丫头,也许有一日你这朵昙花也会为值得的人开上一次。”陆千寻意味深长地看着思芸,话外有意。

    夜愈发宁静起来,周围连一丝的嘈杂声响也听不见了。

    “郡王,还是将船划回去吧,再晚回去只怕皇上就该着急了。”

    “好。”陆千寻这一回倒没再多说什么,走到了船头拿起船桨撑了起来。夜风轻拂在思芸的脸上,现下那酒气是全然散去了,只是为什么,她脸上还是热乎乎的,仿佛还有些微醺的感觉呢?

    再回到嘉禧的时候,紫阙台上的夜宴早已是散了。元帝来了这边看穆贵妃,又独自坐在软榻上边闭目养神。

    思芸没想到这么晚了元帝还在,自己也躲不过,就乖乖进来请了个安。

    “你这丫头,怎么跑出去吹风吹了大半夜才回来?好在春枝过来回了话,要不然朕可真要派人去寻你了。”

    思芸不敢多提刚才在莲湖上遇到陆千寻的事情,只说:“回皇上,刚才臣女去了莲湖那边,上了船之后竟晕晕乎乎睡着了起来,这才回来晚了。”

    元帝瞧着她战战兢兢的样子笑了起来,慈爱地将她招到身边说道:“好了好了,朕又不是怪责你,不必这么诚惶诚恐的。丫头,今儿晚上,你可算是立了功了,刚才朕还同你父亲说来着,你这般聪敏机灵,真要把你嫁给那些蛮子,朕可是万万舍不得的!”

    思芸笑了笑:“臣女多谢皇上厚爱。”

    “别谢我,今天你可真要谢谢千寻那个小子,脑筋倒是动得真快,知道朕舍不得你,立刻就扯了这么一个谎出来。芸丫头,你这么蕙质兰心一个伶俐的丫头,将来的婚事,朕一定为你做主,断不会亏待了你!”

    思芸听元帝这么说着,心念一动,立刻在元帝跟前跪了下来问道:“皇上,臣女斗胆,当初梅宴之时,皇上曾说过要许臣女一个恩典,不知如今还算不算数?”

    “朕是天子,朕说过的话自然算数。芸丫头,莫不是你已经想好了要跟朕讨什么恩典了?”

    思芸点了点头,抬起一双剪水秋眸说道:“臣女恳请皇上恩准,将来臣女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

    “自己做主?”

    思芸咬了咬唇:“正是,臣女不想要大姐姐那般的盲婚哑嫁,也不希望父亲母亲或是皇上将来只是给臣女指一个家世匹配,门当户对之人。若是将来臣女要嫁人,那定是要臣女真心喜欢,愿意同他共度一生的,还望皇上恩准,能让臣女自己选择。”

    元帝一时间有些怔忡,跪在自己身前的女儿看起来同她当年的母亲是那般相像。

    她们永远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绝对不会勉强自己去将就不想要的生活。

    这样的坚定,这样的倔强,突然令元帝不知怎么有些伤怀起来。

    好半晌,才答道:“好,芸儿,朕允了你这个恩典。”

    作者有话要说:笑眯眯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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