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瞬即逝,转眼已是初冬时节,沐青带着沐笙去北城为阮家二姨母吊孝已经七日有余,穆怀风亦在沐青出门前告辞离府,据说是去看望拜访邻县的一位友人,他向来潇洒不受羁绊,沐青俗事繁冗,分(喵了咪的)身乏术,本就自觉怠慢了义兄,那时便也不敢强留,只能由了他去。

    瑾瑜清晨起来,推了窗子,迎面一阵清寒之气扑进来,她披了一件宝蓝缎子夹袄,一手轻抚隆起的小腹,脸上带着即将为人母的幸福而安详的神色,呼吸之间,白雾般的呵气迎风飘散。瑾瑜望着窗外,今儿的天色并不好,昏暗霾,零星着飘下几朵雪花,院子里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枯叶落尽,光秃秃的枝桠直指向天空,地上微微一层银白雪霰已经印上几行清晰的脚印,这样萧瑟的景色看在瑾瑜眼内,心中竟升起一丝落落寂寥之心,不由轻叹出声,呆呆出神。

    巧兰提了热水进来,冷得瑟缩一下,忙放下水壶去关窗子,忍不住埋怨道:“大冷的天,二开窗做什么?仔细凉风吹着了。”扶着瑾瑜坐去一旁。

    瑾瑜笑着道:“哪里就这样娇气,我不过是想看看有没有下雪。”巧兰将热水兑进铜盆里,用水试了试水温,过去挽了瑾瑜的两只衣袖,服侍她洗脸,附和着说笑道:“方才外面那几个小丫头子还商量着,说是下了雪要在地上支个笸箩网雀儿呢。”

    瑾瑜净了面,巧兰找了衣裳出来与她换上,叫了管梳头的丫鬟玉兰进来,执了牛角梳子为瑾瑜通顺那一头乌沉沉直垂腰际的长发。瑾瑜慵懒的靠在椅上,闭目养神,淡淡的道:“你只给我挽个简单的髻,找长钗别住罢了,今儿只觉得累。”玉兰答应着,巧手左缠右绕,不一时便挽起一个利落的发髻。巧兰早开了描金富贵牡丹的妆奁盒子,将里面几个巧的锦盒打开,瑾瑜略略向里一看,道:“要那碧玉的吧。”巧兰便拣出一对碧玉滴珠耳环并一个镯子出来,服侍瑾瑜带上。瑾瑜在镜子前照了照,满意的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道:“前些日子做冬衣,我为寇姑娘做了一件青狐大氅,今儿该送来了,你等一会子亲自送去七爷的院子交给枫儿,让她差人给寇姑娘送去,仔细别忘了。”

    巧兰听了温诺一笑道:“真是什么都给二想周全了,她那样的人能得二承携,是她的造化了。”

    瑾瑜回头向她一望,俏面微沉。巧兰自知失言,忙低了头不敢则声。瑾瑜挥手打发了玉兰出去,这才又转回身,将匣子里的戒指一个一个拿出来试戴,淡淡的道:“越学越回去了,如今是什么都敢往外说。”

    巧兰退后一步,嗫嚅道:“奴婢,奴婢是怕二为表小姐担心……”

    瑾瑜闻言略略愣怔,片刻叹了口气,心内暗道:“我倒是小人心,比你想的远些。”迎上巧兰不解的目光,瑾瑜自嘲一笑,并不说什么,只把玩着一枚玛瑙戒指,暗自冥思:太太要给七爷定亲,若是看中了别家小姐,跟她扯不上关系,她乐得自在干净,随他们怎么样呢。但临波到底是她的表妹,跟她这一层关系摆在那里,七爷必认定了是她给太太出的主意,心中指不定怎样怨怪她多事,只是有二爷在上头压着,他不敢与自己放肆罢了。

    瑾瑜忽然颇为轻屑的笑笑,休要看二爷如今对笙儿让了步,那是因为二爷深知太太的脾,太太是断不会让那种身份的女人进门的,可笑七爷小孩儿子,自以为二爷同意了就万事大吉,依她冷眼瞧着,那位花魁想进萧家的门,难上加难。她如今对寇水之好,一则确实感叹他二人之间至深情谊,二则,也是做给沐笙看——是太太看中的临波,不是我。以后他夫妻二人若是不和,也拿不到她的把柄。并且现今她做的不过是顺水人情,不会让太太知道,沐笙也不会傻到拿这些芝麻小事说给太太听。

    瑾瑜伸手整整头发,淡淡的想巧兰说了一句:“我也是为表小姐着想,她那柔弱子,跟在我身边,总要好过一点,我看七爷虽然任,却不是拿女人出气的人,若不然换了别个,整日调三窝四的,她又不惯争执,一辈子憋气,岂不是更可怜么。”说着叹口气:“你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这些话,也只能与你说说了”

    巧兰忙道:“姑娘有心事,奴婢自当为姑娘分忧,方才是奴婢说错了话,以后定不会再犯了。”

    瑾瑜点点头,道:“去传早饭来吧,你与我一同在这里吃。”巧兰便答应着出去了。

    瑾瑜起身在房间内慢慢踱步,唇上那一抹惯常的浅笑嫣然此刻却有些落寞,其实她方才与巧兰只说了一半话。她素来聪慧,自嫁进萧府,便一直万事留心。这些日子在沐笙的事情上,瑾瑜总算品出来,太太不过面慈心冷,此时待她虽好,但若是她这回肚子不争气,生个女孩儿,她定然会是另一个样儿对自己了。临波是她表妹,若她真落到了那一天,想临波念在往日姐妹情谊上,也不会对自己落井下石的,但若换一个人做七,结局就难说了。

    巧兰传了饭进来,见瑾瑜突然叹气,便试探着宽慰道:“二不必过虑,二肚子里定是小少爷。”

    瑾瑜笑着微嗔道:“你怎么就敢定准了,若是位小姐,你待怎么样?”

    巧兰道:“即使是位小姐,二爷二身体康健,哪能就要一个呢?以后定然是绿叶满子满枝的,俗话说的好,先开花后结果么。只要二爷对二好,还愁不子孙满堂?”

    “这倒是呢。”瑾瑜一时笑了道:“不过真真二爷这样的男人少有,哪个大户人家的子弟不是三妻四妾的,只他不这个样儿,你们知道的是说二爷单单对我好,外人瞧着怕是要说我善妒不容人呢。”笑容中带着骄傲的得意。

    主仆二人正闲话着,忽然外面进来一个丫鬟回话道,说有先从北城回来的下人传信,太太与二爷七爷如今在回来的路上,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瑾瑜忙叫巧兰打发人去萧夫人和沐笙房里传话准备迎接。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下人来传话说几位主子回来了。瑾瑜出门时。见雪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大朵大朵的雪花拉棉扯絮一般坠落,便穿了那件里外发烧的红狐大氅,扶了巧兰的手,带着丫鬟婆子们站在二门上等候。

    有下人已经赶着扫出一条路。不一时,只见远远地一群人簇拥而来,萧夫人挽着一个白衣素服女孩儿的手走在前面,有丫鬟举着两把清油纸伞为她们遮雪。瑾瑜来不及纳罕那女孩儿是谁,便先忙着迎上前,蹲身下拜:“太太万福金安。”

    萧夫人忙道:“好孩子快起来,大冷的天,你可不必出来的。”又道:“你家二爷和笙儿有事,晚些时候回来。”

    瑾瑜笑着起身,眼睛向着萧夫人身旁的女孩儿看道:“这是谁家的女孩儿?长得真标志。”

    萧夫人拉着那女孩儿道:“这是你二姨母的独生女儿,闺名叫做凤娘。”又对阮凤娘道:“这是你瑾瑜二嫂。”原来她是已故的阮家太太,萧夫人二妹的女儿。只是丧期未过,她如何就来到了这里?

    瑾瑜不及思量,阮凤娘这边柔柔一福身:“请嫂子安。”瑾瑜忙亲手搀住她:“妹妹休要多礼。”拉着她的手又细细打量一回,只见她一双如月弯眸,肌肤细腻如瓷,身材娇小,一身淡青素布棉裙外罩着一件白兔毛曳地大氅,垂在前的辫稍上亦缠着白色丝线,面上带着淡淡哀戚神色,不禁感慨一声道:“妹妹不要与我客气,太太知道我,是最随和不过的,你来到这里,就与在自家一样,千万不要外道才是。”凤娘只是点头而已。

    萧夫人安抚的拍拍凤娘的肩膀,对瑾瑜道:“外面冷,我们进屋说话。”

    即到了屋中,瑾瑜吩咐上了茶点,又亲自将一个暖手炉放在凤娘手中,三人略说了一些话。萧夫人便道:“凤娘先去耳房暖炕上歇一歇去,这一路上可累坏了,午饭时让人叫你起来。”

    凤娘也不推辞,乖顺的站起来福身告罪,便随了丫鬟往后面去了。

    萧夫人眼见着她去了,忽然眼圈一红,扑簌簌滚下一行泪来。瑾瑜忙坐去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拿帕子给她拭泪,安慰道:“太太,二姨母去了,太太不可伤心太过,若是伤了身子,岂不是让凤妹妹心里过意不去。”

    萧夫人哽咽道:“真是不去不知道,你二姨母过的是怎样不如人的日子,只因她命不好,身上没能出个儿子,只有凤娘一个,虽还是正妻大太太,却只挂个名儿而已,暗地里被那些有儿子的姨娘们欺辱,丈夫又是薄情寡义的,本不管她。我去时你二姨母病得起不来,他们却还每天拿些治风寒的汤药糊弄,丫鬟婆子们也不尽心,饭菜每每端来时都冷的,凤儿在家中也是说不上话的,说不得,只有我出钱替她医治一回,还要听阮家那一起子人冷言冷语。”

    瑾瑜忙宽慰几句。萧夫人又道:“凤儿是个命苦的,如今亲娘去了,姐妹弟兄虽是一个爹,到底不是一个娘肠子爬出来的,并没有人真心为她着想,我若走了,那群得了势的姨娘们还不知要怎么撮弄她,若是吃了暗亏把小命搭在里头,将来我便无颜见我那苦命的妹妹了,好在她父亲也不愿意管凤儿的死活,我便做主让她在咱们家中住上一段时日,再做打算。”说着又滚下泪来,拉着瑾瑜的手道:“瑜儿,我知道你一向待人好,凤儿既是来了,你便当她是你亲妹妹,多陪伴她一些,没娘的孩子,可怜见儿的。”

    瑾瑜忙道:“太太放心,媳妇儿正缺一个人说话呢,凤姑娘看着就是乖巧的人,我必是心疼她的,以后无论什么,有媳妇儿的,就有凤姑娘的。”

    萧夫人这才宽慰的笑笑道:“果然我的媳妇儿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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