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大的小黑兔又探头探脑地蹦了出来,顶着厚厚的毛在雪地里滚了一滚,一路踩着小坑从石头前蹦过,跳到山神庙顶上又跳下来。

    山神早已藏好了庙里那些竹编的玩意儿,于是只是淡定地看着它上蹿下蹿,小屁股上一团白晃悠来又晃悠去。

    等到它开始啃他泥巴脑袋上那块红布了,山神才突然从发呆中惊醒。哭笑不得地现出身去拎开它,抱在怀里使劲揉了一揉。兔子满脑袋凌乱的黑毛,颤着小红鼻子嗅嗅他,然后去啃他翠绿的袍子。

    山神任它动作,横竖是咬不坏的。抱着它又发了会儿呆,大山的神灵突然弯起嘴角笑了一笑,对它说,“瓜兔儿,要过年了,你晓得不?”

    大河背着一个大背包,挤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又挤了大半天的巴士,走了小半天的山路,终于带着一嘴的胡渣一身的臭汗,回家过年。

    他妹妹正半夜摸出来上茅厕,给突然出现的黑大个吓了一跳,哇地尖叫一声,院子里新养的土狗开始汪汪地吠叫。

    后来他妹妹喝住了土狗,把他带进了房。家里就那几间房,他妹虽然女大十八变,长成了小姑娘,还是只有与哥哥们同住一屋。而他弟弟大张四肢躺在另张床上,却是鼾声如雷,雷打不动。

    “睡得像猪一样,不管他!”他妹妹雀跃地说,“哥你给我带了什么?”

    他拿出一包特产给他妹妹,是工地上的老前辈介绍他买的。他妹妹兴奋地拆开,见是一包华丽包裹后略显精致的桃片糕,惊喜立刻少了大半,然而一想到那毕竟是来自大城市的特别的桃片糕,她又得到了小小的安慰。

    “你光带吃的,都不晓得给我买条裙子。”她一边接受安慰一边抱怨道。

    “啊……”大河语塞了一会儿,老实地说,“我给秀秀买了裙子。”

    “哦哟!喝哟!哎哟!”他妹妹嫉妒地尖叫起来。这都没有吵醒鼾声如雷的弟弟。

    大河纳闷地搔着脑袋,“去年临走的时候她喊我给她带,你也要啊?你没说啊。明年买给你嘛。”

    “哼!”他妹妹说,气鼓鼓地收起桃片糕。

    她虽然气愤,但仍然十分好奇,想缠着大河问新奇,然而大河并无心与她描述那纷繁杂乱的世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他拎着个小包要上山去。

    “不要去了!大晚上黑黢黢的!有狼咬你!”他妹妹见他死不悔改,恨铁不成钢。

    大河没理她,一身臭汗地去了。

    春雪之后的山路有些滑,一年未曾有人走过,有些路上已经被枯萎的草木遮掩。大河在沿途的障碍中摸黑跑上半山,跑得太急,又长久地缺乏运动——大城市里分工细,他在工地上就主要负责开车送建材,搬运之类的活儿都是旁的工人干——竟然有些喘。

    他喘着气跑到黑黢黢的山神庙前,黑夜里幽森森的一切仍是他记忆里的样子。他突然就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发胀。

    “山神,”他喘着气唤道,“山神……”

    “我想你了,”他喘着气对着大山深处说,“我想你了。”

    而山林里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没有月亮,阴沉沉的黑。与往常一样,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然而他却像终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里,丝毫不觉得恐怖与畏惧。他满心地安宁与欢喜,就地盘腿坐下,摸黑将小包里的东西一一摆在祭坛上。

    几袋糖,一瓶橙汁,几只形态各异的草叶编的蝴蝶。

    “这个要这样拧开喝。”他对着黑暗的空气说,然后替山神拧开了橙汁的瓶盖。

    然后他疲惫地走到山神庙后的大石头旁——路上的这几天都未能好好地睡一觉,他实在是困顿极了——抖开特意带来的一件旧棉袄裹在身上,他倒头蜷在石头上开始睡觉。

    然后就这么简单地平静地,只隔了一小会儿,就轻轻地打起了呼噜。

    黑暗与寂静在深夜里无尽的蔓延。在那无尽的虚空之中,终于化出了大山的神灵的影子。

    他坐在石头边,扬起一边翠绿的袍子,温柔而悄无声息地盖住了大河。

    另一只手端着那瓶拧开的橙汁,横看竖看研究了半晌,他喝了一口,然后在黑暗里眨巴眨巴眼睛,觉得甜得有些过了头。

    但是他喜欢。

    11、11

    第二天早晨,大河的头发上都结了霜。

    他迷糊着坐起,霜便化成水从他额头前面滴下来。但是奇怪的是并不寒冷,也未曾有头痛和筋骨酸疼。

    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棉袄,觉得手下冰凉,好似也拍到了一些霜,又像没有。他摇晃着站起来——因为这几天来路途艰难,又吃得少,刚醒时便有些晕眩与迷糊。

    昏沉沉地抬头看了看祭坛上位置未曾移动过的祭品,他习以为常地把目光又收回来,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他开始打扫堆积了一整年尘灰与落叶的山神庙。

    将山神像头顶的红布洗掉盖回去之后,他拨开庙角落里那堆枯黑的叶子和压在上面的小石头,捧出下面他送给山神的竹编的小玩意儿来。

    然后他愣了一下。

    那辆小竹车,已经废得不成样子了。

    像是耗子或者是其他什么小动物啃的。整个车身乱得几乎看不出个形状,四个小轮子掉了三个,就一个缺了个小坑的轮子还可怜巴巴吊在上面。

    大河捧着那辆小车发了一会儿呆,觉得有些伤心。

    他固执地钻研那辆车,想在它破破烂烂的基础上添些竹叶,修补出原样。埋头苦干到晌午,冬日里微微有些发热的阳光晒在他皮肤黑亮光滑的后颈,不知道为什么被急出了一身冷汗,仍旧毫无所获。

    下午的时候他下了山,三舅妈料到他又上了山去,觉得不可救药地长吁短叹了一番。待到他将这一年打工省下来的工资从贴身的衣服里摸出来,不太厚的一叠红票子,递给她。她便戛然而止,欣喜数钱而去。

    接着凑上来的是弟妹、秀秀,以及村里一群新长出来的半大娃儿。娃儿们围着他嘻嘻哈哈,疯抢完糖之后又缠着要问话。大河嘴拙,描述不出那外省的花花绿绿,并且除了工作就是待在宿舍,实在无阅历可言。不多时那些娃儿又散去了,大河又去弟妹聊了几句,那两个便鬼鬼祟祟地退走了。只余下他与秀秀。

    一年未见,秀秀好似也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两根细长的辫子,秀气的眉眼。低着头轻声说话的时候,谁也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大河,”她轻轻说,“我听你妹儿说,你给我带裙子了。”

    大河老老实实地将那裙子从行李里翻出来,是用塑料袋包裹,打开是条翠绿的布裙,长长的一直拖到脚踝。

    他自己是不会挑裙子的,前几日临要回乡的时候,记起秀秀的嘱咐,转了好几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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