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发出刺耳的尖锐撕裂声,积水的道路正中,在摇晃中渐渐撕扯出一道幽黑的深壑,水流汹涌着哗哗泄下……

    他握紧了螳螂和那张照片,在激烈的摇晃中挣扎着想要爬起身,刚往前爬出一步,就见昏暗天幕下,仿佛电视里水墨交织的画卷,一道滔天的黑色巨浪,重重地击上了远处,他住了数年的鱼塘小屋!低矮的小屋瞬间被击得支离破碎,木板砖屑眨眼被吞没入黑色的水流中!

    他呆了一瞬,一道清明的认知突然刺入了昏沉的大脑。

    地震了,水库坍塌了。

    手中的螳螂老汉遭到细线拉扯,他慌乱地低头,看见那条寒鱼弹跳挣扎着想往水中跃回。他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是冥冥之中的指引,让他出门来等这条鱼,他现在已经淹没在了小屋的废墟之中。

    然而现在,他却不能就这样转身逃开。

    他在持续不断的摇晃震荡中,抓起细线,一口咬断,将那条小鱼抛入了水中,然后将螳螂与照片塞进口袋里,一瘸一拐地朝着大浪奔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快出来!地震!洪水!”他一边跑一边嘶哑地大吼,竭力拍击着他路过的每一户房门。

    有那机警而反应灵敏的邻居,早已经携家带口地从屋内冲了出来,尖叫着朝远处高地跑去。然而更多的人尚在迷糊的睡梦之中,茫然地冲出房门,在暴雨和摇晃中呆滞站立,惊恐而不知所措。

    翻腾而上的水波眨眼间就淹没了排水不畅的街道,不过短短数分钟,已经淹没到了膝盖。他在水中挣扎着,向着迟迟未见开门的两位大学生的住处跑去。那里离他的小屋很近,一块房屋倒塌的碎钢架压住了房门,里面隐约传来慌乱的拍门声与绝望的尖叫声。

    他艰难地挥臂扫开水浪,挤到了房门前,使劲地举起那道钢架。

    “大河!快跑!”他已经跑远的邻居回头看见他,焦急地喊道。

    他充耳未闻,因为太过用力,额上甚至暴出了数块青筋,终于在一声大吼之中,丢开了那条钢架。

    两名大学生狼狈而慌乱地从已经被压得变形的门中跑出,与他一道,在已经淹没到脖颈的水波中,朝着高地的方向奔跑。

    风声雨声浪花声,滔滔荡荡,不绝于耳,仿佛天地神灵的悲泣,又仿佛遭到背叛的大自然的愤怒嘶吼。大河在那努力却越来越无力的奔跑中,听到自己沉重的喘息,与激烈的心跳声。

    他在那一片绝望的昏黑之中,在那竭力的挣扎之中,突然仿佛听到了山林深处传来的清脆鸟鸣声。温和的风吹拂着他昔日稚嫩的面孔,他踩着雨后气味清新的春泥,捧着汁水淋漓的西瓜,带着合不拢嘴的欢笑,一步一滑地向着山顶奔跑。

    他终于脚下一滑,在远处隐约的惊叫声中,没入黑沉的水里。

    昏黑与阴冷吞噬了他,他仰面朝上,看见水面之上隐约的光亮,那么遥远。一道薄薄的黑影从他胸口浮出,飘向高处的远方。那是他与山神唯一的合影。

    他挣扎着向黑影飘离的方向伸出手去。水底是那么冷,那么那么冷,就像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每当爷爷去山上打猎彻夜未归时,他那些孤独凄冷的夜。他想起山神对他说,你记着我,我就一直都在,有一天你走了,没有人再记得我,我也就不在了。

    他是如此的不舍离去,不舍得让那个同样孤独的神灵,沉没入这世上从此再无人记得的寂寥黑暗之中……

    ……

    地震带来的灭顶之灾已过去数月,坍塌水库的重(和谐和谐)建工作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之中。这一日,侥幸从那场灾难中逃离的人们,满怀着对罹(和谐和谐)难者的沉痛哀思,由朝廷组织,聚集在了水库旧址旁边的土坝上。

    记者们架起高炮,时刻准备着拍摄人们楚楚含泪的脸。而领(和谐和谐)导们展开了厚厚的演讲词,宣布大家一起低头默(和谐和谐)哀三分钟。于是在那充斥屏幕的悲泣与衣冠楚楚的默哀中,细小微弱的质疑与愤怒被完美地掩盖。

    默(和谐和谐)哀大会指名道姓地表彰一位平民英雄,伟大的烈士,在地震洪灾侵袭之际,是他不畏死亡的威胁,在暴雨中呼喊拍门,拯救了数十名渔场居民的性命,特别是当时被困在房中的两名年少有为的大学生,而自己却惨遭大浪吞没……记者们,请将镜头移向这两位大学生痛哭流涕的脸,给个特写,对,很好,再大特写领导为大学生递上擦泪的纸巾……好嘞!小李,马上将这条新闻转发到旧浪微博,再附上一个大大的红蜡烛!

    ……

    白色的光,漫无边际地扩散到远处。

    他竭力地睁眼,却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抓不到。他仿佛处在一个不着边际、无法触摸的幻境之中。他悬浮在半空,除了白茫茫的虚无,什么都无法感知。

    不知过去了多久,光的那头,隐约有人在说话。

    “朕不过休养了半月,怎么凡间成了这副样子?”

    “启禀天帝,凡人目光浅薄,荒谬大逆,罔顾苍生性命,为一世之私欲,成万世之后患,擅改河道,淹没百里山川,动摇山河社稷……因此而遭天谴之灾,地脉异变,引发又一场生灵涂炭……”

    无尽的光芒之中,传来深沉的叹息。

    “罢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凡人有罪,却不该由天下生灵共同为其承担罪孽。河道既改,那便委任一位新河神,赋予神力,镇守新河,还两岸生灵一个清静祥和罢。”

    “是。关于新河河神的委任,小臣有一人选推荐。”

    “说来听听。”

    “原大晗山山民,陈大河,祖辈世代居于深山,潜心敬神,生性质朴,品德纯良,在地脉异变的浩劫之中,舍身施救数十位居民,不幸罹难。凡间百姓为其在网络之上搭建祠堂,日夜供奉红烛祭祀。”

    “哦?有这等事?委实善心可嘉。那便委任陈大河为新河河神,他既是大晗山人,朕便赐这条新河一个新名字,就叫大晗江罢。

    “是。”

    无尽的白色光芒,突然从中破开。他刹那间灵窍大通,耳目清明,而远处烟雾寥寥,无尽的亭台楼阁在云层之中缓缓展开……

    ……

    数月前的混乱震荡早已沉寂,彼时混沌翻腾的泥沙重归水底。当时吓得四下奔逃的鱼虾蟹螺,也都纷纷地回归家园,在那满山的烂木与水藻之中嬉戏游玩。

    翠绿的水藻包围之中,有一个被水底泥沙半掩的矮庙,庙顶红檐上生满了鲜红的珊瑚,几只寄居蟹在庙里一尊盖着红布的塑像周围,藏头藏尾,互相伸着小钳子挑衅。

    翠绿袍子的神仙盘腿坐在一个巨大的泡泡里,两指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百无聊赖地作出吸吸吐吐的样子。

    “老畜生,”他低头对屁股下面的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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