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

    那人蹙起眉,两字“借过”还没说一半,先呛出了一阵猛咳。

    路原无奈将烟掐了,那时还是好脾气,也未免有点可惜。

    “谢谢。”

    那人抬起头,二人视线一对上,路原这才认出他来,眼底酿出了一点笑意。

    他记得他。

    和他很像。

    “不好意思。”

    路原说不要紧,目光缠着,递过手帕:“我去给你倒点水?”

    他想起那人也是这样,一闻到烟味就会咳嗽,分明是很淡的烟,却仍会咳湿了眼。

    路原那一点怀念的眼神,缱绻在他身上,放的十分温柔。

    俞辛却别开了眼,耳尖有点发红:“不用了。”

    路原注意到了那一点窘迫,有些意外,想他那样脏过了,却还是个小白兔模样。

    “听说《十三》要上映了,能向这位‘小十三’蹭一张首映式的票吗?”

    俞辛停了下来,转过身看他。

    路原自己说完,也有点意外。

    他或许是在遗憾那根夭折的“赛神仙”,或许是因为不经意涌起的某些旧人情怀,或许是被俞辛与他擦身而过时,眼角那一颗泪痣吸引。

    他心安理得说服自己,便只等着小白兔揉揉耳朵,答几句客套话,他好索然无味的回去,向素桐再要一根烟。

    但俞辛只是站在那里,久久看着他。

    久到路原将他回眸那一眼,在心底百无聊赖地描摹了千万遍。

    终于描出了那朦胧雾色后的一点冷雨。

    路原在某一处小小承认了。

    他可以有很多个“或许”,但他终究只是想再多看他一眼。

    那是他们第二次对视,似乎能望进彼此眼底。

    但俞辛却垂下了眼,只剩给他一副漆黑眉目。

    “没什么好看的。”

    路原错愕之间,下意识便回道:“啊,不用谦虚……”

    “不是。”俞辛打断他。

    路原皱起眉,止了话。

    他注意到俞辛脸上之所以有那一点让他着迷的烟色,是因为他正站在楼道口的高光灯下。

    他实际上脸色苍白,掩不去的倦容,衣单人薄,形销骨立。

    而这些词没有一个是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他应该是翩翩惊鸿,意气风发,路原记得他今年不过二十出头,此时看他,若淡去他五官的骨色,竟只剩了憔悴。

    路原有一点心惊,说不出什么话了,有些后悔叫住他。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俞辛才缓慢地开了口,似乎每个字都说的十分艰难。

    “路老师,这样慢吞吞的死,让人挺烦的,是不是?”

    这一句前后不着,没头没尾,突兀得厉害,路原像走错了片场,完全没能跟上他。

    路原想起那时自己只会迟钝地重复着问:“…什么?什么死?”

    他有点恨那样的痴呆。他那时什么都听不出来。

    俞辛没有答他,轻轻说了最后一句:“你身上有烟味了。”

    那是他的最后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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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慢吞吞的死让人挺烦的,是不是?”出自《扶桑》

    八

    路原高烧不退,持续的高温将他脑内炖成了浆糊,外界八卦舆论沸反盈天,他反而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重感冒保护在了台风眼里。

    素桐替他谢绝了一切探视,将他单独隔在护理病房里,名曰养病,实为禁足。

    病房里唯一的娱乐只有纸质书籍。

    素桐战战兢兢伴虎三日,等着笑面虎动怒。

    但路原什么都没有说。

    他大概确实是病得太重,大部分时间都不是清醒的,常常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声,又歪着头睡着了。

    他在病中虚弱得不堪一击,素桐什么都不敢告诉他,幸好他醒来也没问什么。

    二人面上都是一派和平。

    撕开和平,都是假象。

    路原不敢醒来,也不敢睡去,这场高烧来势汹汹,与从前那些全都不同,冷汗浸透了衣被,他一次次从梦中被惊醒。

    梦中充斥着窒息般的快感,而醒后随之而来的回忆却真实又扭曲,路原睁眼闭眼,都是那天盛放了一地的荼蘼。

    他再笑不出来了,上半身滚烫,下半身却是冰凉。

    这一把烈火扬起,将他这些年来日日夜夜层层垒起的高墙点点烧尽,露出了围墙里那朵可怜的,单薄的,白色的花。

    花心一点淡黄,无风自舞,像在瑟瑟发抖。

    原来那堵墙不过是纸糊的老虎。

    路原艰难地再一次,又或许该说是第一次,直视着那件事里最温柔的部分。

    他看清了每个人的嘴脸。

    每一杯酒。

    每一束灯光。

    每一瓣悄无声息的凋零,和惊心动魄的绽放。

    最温柔的部分,是那一枝摇摇欲坠的花。

    他终于能借这一点病态的脆弱,在台风眼里,将那被他摘出去的六个小时放回时间轴上。

    在这条时间轴里,那才是他第二次见到俞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他们第一次认识彼此,认识彼此每个部分。

    俞辛是一份礼物,路原的解释里,那是一份自愿献上的礼物。

    因为周围全都是这样的罂粟,但只他是其中最特别一个,白玉无瑕,才最让人心弛神往。

    他面上泛起的潮红,染在眉角的醉意,迷离朦胧的眼里,是青梅正熟,月在柳梢。

    但路原已经记不清他那天为什么会在那里,也记不起为什么有一幕俞辛在低着头道歉。

    他只记得,他是在野蛮里被剥开的。

    那些眼泪和分不清的液体混在一起,彼此纠缠,相濡以沫,带着贪婪和赞美,去浇灌他体内那片炽热的荒原。

    路原后来想,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一片原生地?

    他贴上来沾湿他皮肤的汗细细密密,他瞪大眼流进他嘴里的泪浑浊不堪,他十指畏缩,弓背微张,在摧枯拉朽前,最后一点尊严,返兽一样流到地上。

    那些水分全都蒸干了。

    而那块干涸的无垠之地,在渴求他,在引诱他,在将猎物柔软潮湿的一面展示给他。路原已经分不清他后来究竟是在索取还是在迎合。

    他们征伐他身上每一寸未经开荒的蛮土,带着孩童天性的好奇和探索,在过处留下标记,凭借先来后到争夺胜负。

    他们给他一杯杯的灌酒,但水分来了又去,只留下了药性。一开始他们还捂着他的嘴,到后来就不再需要,因为路原想吻他。因为他已经发不出声了。

    路原见过植物缺水而衰竭,见过婴儿脱水而皱缩,见过群魔大笑,挤榨甘蔗,而俞辛的汁水清甜甘美。

    用完的甘蔗僵死无味。

    那些罂粟从艳极到灰败,从嘤咛到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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