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张寒天早已等在那里,她牵了小女孩的手,送到他的手中,看着这个她一手引上仙路的孩子满怀着惊惶与不安离去。

    她不去安慰,只是看着她,坚定地,自信地。

    她想,总会长大的,当她踏上这条路,就已经没有了天真的权利。

    “阿音,那我就先走了,”张寒天含笑紧紧握住小女孩的手,向她道别,他调笑着道:“说不定以后会在江家看到你,江师兄——是有大志的。”

    她有些吃惊,看来,这事情张家已经知道了。也对,同为大家族修士平日里定是有来往的,而且,据说江乾的未婚妻就是张家的人呢!显然,男人们永远不会在这等他们认为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浪费力,也许,在张寒天看来,她一个卑微的散修能够攀上江家是算有福气的呢!

    她笑了笑,语声清淡:“还——不知道呢。”

    他并不关心这些,只是有礼一躬,召出法器。

    迟迟猛地向她看来,眼神哀伤,手紧紧抓着张寒天的袖子,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摇摇手,她故作欢乐:“迟迟,好好修炼,以后姐姐给你带好吃的东西!”

    人去楼空。

    忽然觉得有些孤单,她抻了抻袖子,抬头看天。碧空如洗,偶尔有飞鸟排队划过,秋天的气息扩散,已有一丝凉意了。

    “今天天气真好啊。”

    搬出这次出门特地让匠人师傅做成的新躺椅,铺上绵绵软软的布垫,是她自己做的,很拙劣的方格图案,也只有自己敢拿出来用了。

    琉璃小几上摆了一壶菊花茶,几碟小吃。

    把身子摔进椅子里,头枕着胳膊,面无表情,发呆。

    墙上的爬山虎正由绿转红,还有黄色的。一墙红叶里夹杂着少许绿色和黄色,生命力倒是十分顽强,到这境地了,红,仍红得那么鲜亮。

    风旋过的时候带起满园落叶,却没有萧瑟之感,也许,植物才是最懂上天心意的吧!

    再过两天,令人生厌的客人便要上门了,到了现在,她心中竟然突然毫不紧张了,也许是那是不是扫过这里的强大神念已经让她习惯了,现在的她,只等那最后一刻了。

    平日里总是忙忙碌碌,很少有心境放松的机会,一旦清闲下来,倒真觉得自己又明白了许多。当然,顿悟是不可能的,量变引起质变,以她这点浅薄的修为与经历,哪有那么容易就突破呢!但是,她有这个自信!她相信,自己可以在获得丰富的人生经验后,在仙路上走的更远!因为,这是作为一个时刻修行的修士所必有的自信!

    十年修炼,她成长为一个筑基修士,丹术平平,符道平平,但是都有上升的空间。得到大机缘,获得无暇境,从此有了藏身之所,有一本上佳的功法,还有一个真心待她护她几年未见的师傅,最后,还有真心陪伴她的伙伴木木和青鸾宝宝。

    得到这一切,她很满足,因为比起那些孤苦无依的散修,她所得到的,已经值得她感恩戴德一辈子。尽管与父母再无想见的可能,可是,人总是要接受环境的,不是吗?

    只有失去后,她才明白父母亲人是多么珍贵,她想妈妈,想爸爸,想自己的家,想再见见他们,想再对他们说声感激……那些为了爱情、财势或是什么可笑理由放弃自己亲人的人,待以后,该是怎样痛苦啊!

    因为失去,所以更懂得珍惜,只愿爸爸妈妈,可以忘记她这样一个令他们痛苦的女儿……

    阳光静静流淌,她雪白雪白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满是泪水。

    “你哭了。”轻轻的声音响起。

    她紧紧闭眼,把头埋进衣袖里,整个人越发缩成一团,手紧紧攥着身下的坐垫,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哀伤味道。

    “你不高兴?因为要嫁给我的‘未婚夫’?”

    她不理那个自言自语的女人,袖子用力擦着自己泛滥的泪水。

    “对于这件事,我很抱歉。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连自己的命运都决定不了啊!”那女子只是自己说着自己的,声音平静,不起一丝波澜:“说到底,只是自己没有实力罢了,若我今天是元婴修士,又有谁,能强迫我呢?小妹妹,不要哭了。哭,可是不起作用的。”

    说完,那人竟然转身准备离去。

    她霍地抬起头来,脸上通红一片,眼中有泪,可语声却是刚硬如铁:“以后的事情可说不准!我,从来不是被人掌控的人,即使是——死!”

    那个准备离去的红衣女子一愣,扭头盯住她,艳丽巧的五官生动起来,整个人气势霎时一变:“好!我等着!”

    她早已不复来时的低落,显然,她被她的豪言壮语给激起了豪兴,这也是一个恣意的女子啊!

    “我也等着。”冷质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惊愕回头,从角落里现出一个身形,是黑衣黑袍的江乾。他少有地正视了她一眼,然后垂眸,如来时一般静默离去。

    ……

    她只能感叹,是城防统一设置的防护阵法太不管用了吗?为什么是个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她的园子?而且,那两个人的隐匿手法她竟然没有察觉,还是太弱了吧!唉——

    很显然,那个女子就是江乾的未婚妻,张家的张寒薇。阵法天赋极高,因此才能悄无声息地破除这里的阵法。筑基三层,天赋也不差。嫉恶如仇、桀骜不驯,在空桑城是个极富盛名的美人,当然,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差。

    江家是想压压她的子吧,所以才会如此重视给江乾选侍女的事情。反正对于男人来说,找几个侍女只是嘴皮子一动的事。可是,对于一个自小骄傲的女子来说,被迫嫁给一个不喜欢的男人,那个男人在成婚之前还在大张旗鼓地找侍女小妾,这该是多么大的打击!

    而她,这算是自己撞枪口上了吗?

    也罢,人只要活在世上,就必定会遇到一些本不应遇到的麻烦事。无论如何,她,无畏无惧!

    当你不再期待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第三天的晌午,日头正好,她留恋地环顾了自己呆了许多年的院子,去前门迎接客人。

    今天,那个强大的神念并没有扫来,看来这几天她表现得很乖,让他老人家觉得这件小事已经尘埃落定了,遂不再关注这个渺小的散修。

    她今天换了新衣服,裴翠色的袄裙,纯白的丝绦。抛却时常梳的双丫髻,换了垂鬟分梢髻。亭亭立在哪儿,很是清新可人。

    还是上次见到的那个管家,声音平板,但神色里微微有些恭敬之色:“若祁音姑娘愿意,咱们这就去吧!少爷此刻仍在家中。”

    她神情踟躇:“我……我在霓裳坊有几件衣服,可以等我先去取了衣服吗?”

    “这……”那管家有些犹豫,见少女脸上满是踌躇之色,方捋捋胡须放行:“这当然可以,便让老夫送姑娘一程吧。”语气不容置疑,抬手召出一辆流光溢彩、灵气四溢的云车。

    祁音笑了笑,如他所愿地眼中露出惊叹羡慕之色:“那多谢前辈了。”

    霓裳坊向来女子居多,管家一定不会进到里边,她跑起来也会方便许多,而且,大家也不会往她有神秘的空间哪方面想,只是会认为她身法诡秘。可若是在重重包围、时时查探的园子里,一个人一点气息全无地消失,一定有人怀疑她有空间方面的密宝,到时,江家一定会天南海北地寻找她,毕竟,空间方面的密宝实在太过珍贵,所有人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想法吧!

    等过个一段日子,她再现出前往须弥海的行迹来,再过上几十年,待江家认为她死在须弥海后再出来。天下之大,她何处去不得!只要无暇境在,她躲入世俗人间都可以。回师傅的清安山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希望她下次回去时,师傅已经回来了。她绝不相信,师傅会遭遇不测!以师傅的实力、头脑和手段,一定能够安然无恙!

    却在这时,变故突起。

    狂风刮过,强大的威压覆盖住空桑城,有那修为弱的已经晕倒在地,街道上瞬时安静得惊人,所有人都惊惧地不敢妄自行动。

    那管家冷汗唰地流了下来,他眼神惊恐,面色青白,硬扛着才没有当街跪下,倒也是个刚硬的汉子!

    一只手伸过来,一把将怔愣的祁音拉过去,抱在了怀里。

    熟悉的身形,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暖……

    此时的祁音如梦初醒,不知怎么的,她眼泪蓦地涌了出来,嘴唇颤动,张口欲言却是说不出话来。

    静默无声。

    过了好半响,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嘶哑,带着哽咽与苦涩:“师……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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