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听你口音像是杭州人氏,”江宁与杭州虽然相邻却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段青走南闯北对乡音十分敏感,“再是观你面相清秀,双目清澈,看着绝非普通人。”段青尚未见过几个俗世男子有这样的眼神,便是苏白也没有。

    “段大哥好眼力!”不闻不得不赞叹,“我也不瞒你了,我确实是杭州人,因家中横遭变故才跑出来的。”他半真半假的说道。

    “哦?府上是官宦人家?”段青问道。

    “唉,什么官宦人家,不过是皇帝老儿的奴才,兴衰荣辱还不是他老人家一句话的事儿。”不闻不屑的说。

    “呵呵,那你又是如何结识苏白的呢?”段青又问。

    “哦,我和那家伙的事儿说来可就话长了,段大哥你先给我做顿好吃的,待我慢慢讲给你听。”不闻笑嘻嘻的回答,他又瞟了眼兔子,忍不住想红烧好还是爆炒好呢?

    段青忍俊不禁,不知从何时开始,这样单纯为了一顿好吃的而开心的时刻离他很遥远了。

    回去之后,他先将兔子宰杀洗净,然后取出些花椒,大料,桂皮,八角,丁香,做成调料包,不闻见了眉开眼笑,“段大哥东西好齐全。”

    不闻打下手,弄来些鲜姜,大蒜,香葱,黄酒什么的,就在苏白新架的灶台上头用大锅烧了滚水,做起了酱兔,文火细炖了一阵子之后,香气开始四溢。

    但也不能光吃,这正是个青黄不接的时候,农家里多半吃的还是过年存下来的那些东西,段青拿出些面粉,自己擀了面条,又洗了颗白菜清炒,折腾了一番之后,终于将这一餐牙祭整好了。

    两个人干脆将小桌子小凳子搬到厨房里头,就着暖暖的炭火,开始大吃起来,不闻先拿了一块兔放到嘴里,“嗯,好好吃啊!”他一发不可收拾,连着吃了好几块才稍觉满足。

    “段大哥,我发现你很厉害啊,能文能武,又会抓兔子又会烧!”不闻是真心钦佩他。

    “呵呵,这都是小时候跟着爹爹学的,我老家在山里,也是务农为生,平日很少杀猪宰羊的,打牙祭全靠爹爹在外头猎来的野兔,野**,有时候运气好还能猎到雄麝,不但能吃好几天,割下麝香还能卖钱。”讲到小时候的事情,段青就十分开心。

    “哇,真好,这些野味我都没吃过呢,想必是别有一番滋味!”不闻好生向往。

    “是啊是啊,便是我六七岁那么小,爹爹每次打猎也都带着我,树林子里头有好些个蘑菇,捡了和野味一起炖着吃也很鲜呢!”段青边吃边说,却未曾注意到不闻的神情渐渐的变了。

    不闻夹了一筷子大白菜放在面条里,然后用筷子挑起一面条吃,因为低着头,慢慢的一颗泪水滚入了面碗。见他不吃兔了,段青觉得有些奇怪,然后又听到几声抽泣,这才发现不闻竟然哭了!

    “小兄弟,这是怎么了?”本来说的好好的,段青实在是莫名其妙。

    没想到他关心的问候更让不闻伤心了,干脆放下碗扑在桌子上哭起来,一阵子之后才抬头哽咽道:“呜呜呜,段大哥你从小都跟着爹爹一起真好!”

    段青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无意中触动了不闻的伤心事,“好是好,可顽皮了还不是会被打屁股的。”他只好这么安慰小和尚。

    “嗯,段大哥别怪我扫了你的兴!”不闻这才平静了下来。

    “可怜的小兄弟,这个给你吧。”段青将最肥的一只兔腿撕下来递给他,某人虽然红着眼睛,可嘴巴里又开始大嚼特嚼起来,段青还为他泡上一杯茶,让他解解油腻。

    等不闻将肚子吃的滚圆,便觉一阵睡意袭来,于是他擦干净手和脸,跑到卧室睡觉去了。

    段青只好摇了摇头,收拾好碗碟,独自出门去了,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冬天的河边始终有一层淡淡的薄雾,段青的房舍占地很不小,似个长方形的盒子,前面并排三间大房,中间一个院子,后面又是三间大房,左右两边的房舍则用来做兽栏。

    房子的地基已经做好,梁柱也已抛光,目前最需要准备的,就是砖了。段青仍旧拿出他那套人偶,朝着人偶喷了口水,然后嘴里念念有词的给了人偶几个模子,人偶就开始将挖地基深处的黄泥巴用铲子填到模子里,然后将成型的砖从模子里敲出来,按顺序在一边码好。

    木偶人做好几块砖之后就晃晃悠悠的走到段青面前,段青掰开一块检查了一下,就挥手让人偶继续。待人偶将砖块堆成了比自己还高的一堆之后,段青拿出些用小瓶子装好的粉末,小心翼翼的将几种粉末混合好,然后均匀的吹到泥砖表面。

    接下来他站在远处,点着了一木头扔过去,轰的一声,砖块表面开始燃起火焰,先是黄色的,接着变成蓝色,却始终不灭,足足烧了两个时辰,土质的原因,砖并不十分鲜红,但用锄头敲着也铛铛作响,看起来足够盖房子了。

    这中间木偶人并未休息,他不知疲倦的又开始做第二堆砖块,只是工程量着实不小,段青不得不再请出两个木偶来帮忙,一直忙碌到天色黑的看不见了,段青才收好工具,返回小屋。

    这边莫东玉一行人,第一天春耕仪式弄完了之后,本来是要会官衙的,不过本地乡绅见他是个新上任的,还是第一次到访,怎么也得隆重些招待,于是又留下来多住一日,顺便也看看这边的春播状况。

    他们去到的是一个土地肥沃的村落,村里有几个大户人家联合做东请客,将莫东玉一行请到其中一户姓田的人家里,果然是高门大户,白墙灰瓦,马头檐似奔腾之状,原来他家除了广置桑田,还在许多地方开设了丝绸铺子,正是富的流油之辈。

    那田老儿将莫东玉及几个贴身随从人员请入内堂,奉上好茶鲜果之后,又一使眼色,管家悄悄退下,不一会儿几个妙龄少女各端一个盘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莫东玉人才风流倜傥自不用说,苏白跟在一边也不至于对不起人,小娘子们纷纷暗送秋波,田老儿揭开盘子上的红绸子,哎呀不得了,俱是白花花的银子并那晶莹剔透的翡翠玛瑙,照的一室生辉,便是莫东玉这样富贵惯了的也觉得晃眼睛。

    “初次见面,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笑纳。”田老儿却言笑自若,仿佛他送的不过是几盘石头。

    “田老先生为何如此客气?”莫东玉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疑云重重。

    “莫大人,不必客气,老夫一向爱结交朋友,这江宁府大半的乡邻都是我的好朋友,还望大人不要嫌弃老夫才好。”田老儿一双眼睛咕噜噜的盯着莫东玉,好察言观色。

    苏白在心里暗暗骂娘,送银子跟泼洗脚水似的,这老儿绝非好东西,他递了个眼色让莫东玉拒绝。

    “既然田老先生盛意,下官也就不便推辞了。”谁知道莫东玉居然说了这么句话。

    这下田老儿喜眉笑眼,他连击三掌,管家立即将花梨木的桌子收拾出来,并且着人送来一坛子酒,“莫大人少年有为,今天一定要在府下吃个便饭,喝一杯浊酒,聊表老夫心意吧。”

    苏白气的暗中握拳,眼看着莫东玉去洗脸,他连忙跟上,“东玉,那老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居然收他那么多银子!”

    莫东玉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说了句,“苏白你也洗个手再去吃。”就离开了。

    宴席上头,田老儿更是叫来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一左一右的坐在莫东玉的身边,一个夹菜一个倒酒,一个欢声一个笑语,苏白这下更是气的肺都快炸了,不过他一转头看到酴醾姑娘,筷子上夹着的丸子都差点滚到桌子上去了。

    这一路上,苏白不过是跟在莫东玉的身后,各项杂事都有差役去做,他基本帮不上什么忙,但是酴醾姑娘则不同,她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连公事也跟着掺和,苏白念在莫东玉的面子上都哑忍了,可此刻跋扈嚣张的萧姑娘突然傻了似的,没往莫东玉身边乱靠不说,也不看任何人,只拼命的把自己面前的那碟子朝天椒往碗里夹,苏白也试着咬了一口,那种细若一节小指的辣椒,一放到嘴里,立刻被辣的快流出眼泪来,可他发现萧姑娘居然一口口的把那玩意儿当饭嚼!

    有些人不想看,有些人不能看,总之这顿饭吃的是极不愉快,唯一高兴的恐怕就是田老儿和莫东玉了吧,他居然能和那老儿你来我往的聊的很投机,唯一让苏白庆幸的就是当老头提出让他们在儿留宿的时候好歹是被莫东玉给推了。

    当晚他们仍在老地方歇息,半夜时分,苏白一样的溜到东玉的寝室,进去之后他发现,莫东玉还在秉烛夜读,苏白情意绵绵的靠过去,“这么晚了,还在用功啊?”一双手也从衣服里头环住他的腰,“早点歇了吧,嗯?”

    莫东玉专注于书本,并未搭理他,他看的也不是什么名著,而是一本当地的县志,上面地理人口一应俱全,他眼不离书的问苏白:“你觉得那个田老儿如何?”

    “老妖怪一个!”苏白不耐烦提那人,他突然想到若是今晚留在那庄子里,东玉房里还不定塞过来几个人呢!于是恼火的在莫东玉的腰上捏了一把,“还好你没在哪儿过夜,不然把我好好的人都带坏了!”

    “我岂能不知,事有反常即为妖。”莫东玉白了他一眼,“便是过一夜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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