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洛官道上。

    赵天孙单人独骑,逆向飞驰。因为谋随时在推进,变故随时会发生,所以他一点不敢懈怠。

    京洛官道三百里,如今青王和裴悦的车马应该已经行程过大半。

    现在是正午,算算行程,他们的车马应该正在前面的西风镇。

    赵天孙算得没错,他驰入西风镇的时候,就看到街中高挑着南乡酒楼的酒旗下,停着他们的车马。

    人应该在里面吃饭。

    赵天孙跳下马,三两下系在桩上,大步向南乡酒楼里面走。

    走到门边,他突然发现不对,又托托托退回来,看到马车车辕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一脸严肃的蓝衣年轻人,盘腿坐在车辕上,抱着剑,手里拿着一个饼,不紧不慢一口一口地咬。

    赵天孙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

    “喂,怎么不进去?”

    年轻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答,继续吃饼。

    “小叶子,就算他们俩不请客,你也不至于穷到坐在酒楼门口啃大饼吧?”

    年轻人皱皱眉头,放下饼,冷冷地说:“赵天孙,你再叫我小叶子,我就杀了你。”

    他眼睛里确实有杀气出来。

    赵天孙条件反地向后一跳。

    “你不是该在里面保护公子吗?一个人跑到外面吃饼,万一里面出事呢?”

    年轻人瞥了他一眼,默默地抬手吃饼。

    吃了两口之后,他才慢悠悠地说:

    “就算这房子突然塌掉,我也来得及把人救出来。”

    赵天孙点点头。

    他说的是真话,值得相信。孤拐的人不好说话,还是别搭理他比较好。

    赵天孙撂下他,抬脚走进南乡酒楼的大堂。

    西风镇是个很小的镇子。起初修官道的时候,这里还是破败的乡村。因为官驿在此处设了个驿馆,所以往来客商,开始在此处停留,渐渐地有乡村人来此做生意,越聚越多,才成了一个镇子。不过其中设施,是很简陋的。南乡酒楼,是西风镇唯一的一家稍大点的酒楼。即使如此,也只是跟酒棚子相比多了四壁加了顶,几面桌子几张凳而已,整个酒楼,除了冒出烟来的小厨房,就只有宽宽敞敞的一个大堂。客人一进门,就对酒楼一览无余。

    赵天孙一眼就看到了李玄风和裴悦的一桌。

    “公子,我回来了。”

    他瞥了一眼旁边坐的女子。

    这位裴夫人,应该是裴悦的嫂嫂,但是在洛阳时她便深居简出,出了门更是如非必要绝不下车,这么多天他也一共见了她没几面。

    这样风尘仆仆地赶路,她仍然美得惊人。尤其是在这简陋的地方,越发显得出尘脱俗。

    其他桌的客人,有意无意地就抬眼偷偷看她。

    丁当有些不快,低着头不作声。

    赵天孙祭起杀气,恶狠狠狰狞狞地瞪了一圈,顿时所有人都收回眼睛,胆颤心惊,只管垂着眼看自己的鼻子。

    裴悦拈了一颗花生米吃了,笑着指指对面的椅子,叫对面坐在李玄风和丁当之间。

    “青王,吃花生。”

    李玄风客气了一下,夹了颗花生米吃。

    “你不爱用手拿东西吃?”

    李玄风想,这什么有的没的……

    不过他还是笑吟吟地答道:“我如果敢用手拿东西吃,会被父皇打死。”

    裴悦听得一颗花生米悬在嘴边良久,才叹道:“皇真可怕。”说完,把花生米扔嘴里。

    李玄风笑笑:“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我们现在既然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昨天你也应我要求,把日月星辰中的日和这位……”他看了看赵天孙,“星,介绍给我了。作为回礼,你想知道什么,我便告诉你什么。”

    一直低着头的丁当闻言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裴悦示意她说。

    “希望青王殿下可以告知,裴武他到底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

    李玄风从她语气中听出急切来,反而笑笑不答,吃了几颗花生米,才叹了口气,悠悠地说:“我第一次知道裴大公子的情况,是去太医院的时候,太后需要冰片,吩咐我顺便去拿,我见了御医总管才知道,原来冰片全被人提走了。冰片是常用药材,皇药材库里常年备着,就算突然有几千人要用冰片,剂量正常的话,也供应足了。结果孙大人告诉我说,是一个人要用,不但太医院里的冰片全拿走了,连药库里的全提去。我只好找司徒家拿了药,才去复命。不过我对这事儿好奇上了,转托太医院和御膳房的人打听了一下,才发现原来里有个神秘的地方。”

    裴悦听得很认真。

    “这个神秘的地方,就在玉华的旁边,靠近钦天监的地方。平常是看不到的,但\是登上钦天监里的摘星楼,向下望,就可以望到山石背后有一扇很隐蔽的铁门。我托的人说,这里每天有人进去送饭,而且有大量的药材进出。那扇门把守得很严,连送饭的人也见不着里面什么样子。守着那扇门的侍卫告诉我说,他接到的命令是,这扇门,就算皇上来了让开,也不能开。皇上要进去,需得叩门在外等候,里面同意了,才能开门进去。”

    李玄风说着,停住了,望了裴悦一眼。

    “你觉得里面是什么?”

    裴悦想了想,猜测道:“是不是太上皇其实没有病死,而是躲在里面养生?我哥哥给他用药?”

    李玄风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你想多了,我父皇是我看着咽气的。”

    裴悦哦了一声,浑不在意,继续等说。

    “后来,有一天晚上,我想偷偷地潜进去看看。”李玄风顿了顿,神色有点奇怪,他续道:“我打昏了看守的侍卫,用他身上的钥匙,开了铁门。里面是一条很深的甬道,通往地下,四壁没有灯,一直向下走,仿佛是通往地狱一样。我索着走着,不过二百步的距离,就被一道门挡住了。这道门是钢所铸,比外面的门还要结实。门上有一个钢栅的小窗,我擦亮火石,往里看了看。”

    李玄风说得有点口干,喝了口水。

    “里面是一个十尺见方的小室,很窄,小室中央有一张石桌,石桌的背后,正对着钢门的地方,还有一道乌漆漆的门。我举着火石,试图把手伸进去,把火凑得近一点,看清桌子上的东西。好不容易伸进去了,只看到桌子清清楚楚地摆着三块石头,削得平坦坦的,做成碑的形状,上面还刻着一些字。我用力地看,终于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李玄风停住,抬起头,望了裴悦和丁当一眼,才缓缓地开口道:

    “那第一块石碑上,刻着:父裴思南之位。”

    裴悦恍然点头。

    难怪他能确认裴武就在里。

    丁当也确定了。她的神色很紧张,手指紧紧地握着衣角,咬着牙继续听。

    李玄风深吸了一口气,续道:

    “第二块石碑上,写着:弟裴悦之位。”

    他一句话一出,满座皆寂。

    丁当失声叫道:“他……”一个字出来,又不知接下来说什么,便噎在那里。

    赵天孙也愣住了。

    裴悦呆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挥挥手:“不要理他,我哥哥有点怪,接着呢?”

    李玄风叹了口气。

    “那第三块石碑,你们应该已经想到了。”

    裴悦的神色有点飘乎不定。

    “上面刻的是:爱妻 丁当 之位。”

    裴悦哈地一声冷笑,便不再说什么了。

    丁当的神色,却痴痴愣愣,不知道神魂飘到哪里去了。

    赵天孙原本以为,可能是李玄风为了拖裴家下水,故意编造出来的。直到他说在小室里看到裴武为裴悦立了灵位的时候,他犹未相信。但是若非李玄风亲眼所见,他怎么会说出丁当的名字来?丁当行事一向低调,轻易不以面目示人,更不要说透露自己的名字。除了裴悦之外,连裴府的丫环仆人,和他这整日里近身保护的人,都不知道她的闺名姓字,可见李玄风所言,所半是真。

    在赵天孙的印象中,这位裴大公子,是个很神秘的人物。他十岁出头的时候,就被公认是习武的奇才,他也痴迷武道,日夜习练,进境神速。哪知在他十六岁那年,也即是裴悦十二岁之时,裴思南突然命令家里的高手,把裴武的武功尽数废去,并将他远远遣到南疆,跟随一位世外高人学习医术。这件事,是赵天孙亲历的,那时他还年轻,刚刚由父亲引入裴家,就见识了只比自己略小一点的裴武遭此大变。赵天孙也是个武痴,当时很为裴武不忿。此事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裴武,直到他二十一岁那年,突然回到裴家。他回来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一位女子,称是他的师妹,并要与她成婚。当时裴思南年纪将迈,朝廷变故将生,裴思南不想因自己儿子的婚事,再搅起什么风波。总之,婚事被推后了三年。三年后,裴思南退隐,就在同年,病逝于洛阳。长老会开始翻起旧帐,由于一些赵天孙自己也不甚明了的原因,要把裴武逐出家门,并要裴悦来继任家长。裴武一怒之下,在族中的议事会上,大开杀戒。当时,在场的二十位长老,死伤大半,只余七八人,勉强逃得命。杀人之后,裴武什么也没有解释,突然一个人就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踪迹。

    直到此时,再从李玄风口中,听到他的消息。

    只是这消息,却是不祥的。

    李玄风原以为他说出这件事,裴悦和丁当必会大为不忿,说不定还会放弃进京寻他。没想到反而是他多虑了,他两个人显然相当了解裴武,见怪不怪一般,很快便神色如常,继续装点了,上京赶路。

    此处,距离长安,只有五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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