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站在殿门,挥手摔开李朝元的手,和李玄启隔着长长的席桌对望了一眼,便不作声地弯下腰去,去扶跪在地上的灵嫔。

    “灵嫔快些起来,你身子不好,这些礼当免就免。咱们都是先皇的妃嫔,就算先皇已经归天,也不能让人这么轻视侮辱。”她语气平淡,十分坚决。

    灵嫔一见她,泪水就下来了,只管哭,又咬住嘴唇不敢说。

    李玄启望着副情景,突然哧地一声笑起来。

    他把手中的酒杯向后一递。

    宸妃安文君,是新晋升为妃的,她要礼让梅妃,便不敢抢手,等着梅妃上前。

    梅妃默默地上前去,接过酒杯。

    李玄风突然用大力一挥手,响亮地给了她一巴掌。

    梅妃被打得一晃,手里不稳,酒杯掉在地上碎了。

    她惊愕地刚要抬头,李玄风抬手又是一巴掌。

    这下更厉害,梅妃头脑一嗡,摔倒在地上。

    她的手臂正碰在酒杯的碎片上,顿时鲜血透衣。

    “朕跟你们讲过很多次了。不要多事,不要多事,不要多事。”李玄启叹道,“结果总有人不听话的。云苏啊云苏,你说,朕大半夜里宴请众人,没有去请母后。那是因为怕夜里劳顿,母后年纪大了,不该这么随着年轻人折腾。你偏偏叫人去请了她来。这是不给朕面子?”

    梅妃不顾满地碎瓷,忍痛跪在地上:“皇上恕罪,臣妾错了。”

    “还有刚才,刚才去通报的是哪个来着?你的女。叫然儿还是小墨?”

    梅妃只管磕头:“求皇上放过她,是臣妾的错。臣妾无知,以为这样欢喜的宴席,请太后来同乐,共聚天伦。是臣妾心疏忽,忘记了太后身体不好。请皇上罚臣妾。”

    她深知,以李玄启的脾气,和小墨的地位,肯定是立时被处死的。

    “你喜欢挨打?来来来,仰起脸来,既然爱妃喜欢,那朕就再赏你几个。”

    贺天衣的眉头皱了起来。

    梅妃是李玄启后最受宠的妃子,李玄启宠她到近乎不可理喻。南越的贡香,渤海的鲸尾,只要是新鲜好玩的珍奇之物,李玄启就源源不绝地往她那里送。没想到今天居然这么重罚她,还在群臣面前,为了这点小事让她吃巴掌,受尽侮辱。梅妃是个好面子的人,肯定痛苦万分。

    但此时旁人劝不得。

    一听还要打,早在旁边跪着的小墨膝行上前,急忙磕头告罪:“皇上,是奴婢的错,请皇上罚奴婢,不要怪罪梅妃娘娘。娘娘她是好意……”

    李玄启挥挥手,命人把她拖开。

    “斩。”

    侍卫拖着人要走,太后伸手一拦。

    “皇上,宴席上,就该好好的吃喝,更何况难得众卿都在,杀人不合适。看在哀家的面子上,就免了吧。”

    李玄启点点头,“好,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朕不跟她计较。来人!上酒来,朕难得跟母后喝一回,此番不尽兴不停杯!”

    他一拂袖,转身回到座中,摆摆手:“梅妃,朕只喝你斟的酒。”

    梅妃两颊还带着肿印,嘴角破裂,头发散乱,狼狈不堪。

    但只他点将,还只能勉强爬起来,顾不得几处鲜血淋漓,一瘸一拐地上来斟酒。

    宸妃努力地娇笑着说:“皇上为什么只喝梅妃姐姐斟的酒?难道臣妾斟的就不好喝么?”

    李玄启哈哈一笑,一把揽过她:“好好好,爱妃来斟,爱妃来斟。”

    宸妃殷勤地斟酒,梅妃这才有暇退下。

    一离了李玄启的视线,梅妃又气又恨,伤心伤身,俱都上来,一个撑不住,晕倒在地。小墨急忙同女扶她,含泪低唤:“娘娘!娘娘!”

    贺天衣瞥了她们一眼,等梅妃走了,便起身向李玄启告罪:“皇上,臣不胜酒力,有些醉了,望皇上准许臣暂且离席,去花园中走走。”

    李玄启挥手准了。

    贺天衣退到太后身边,向太后行礼,低声说:“太后娘娘,臣失礼了。”

    太后点头,已无力说话,只能挥挥手。

    贺天衣见她还站着,皱皱眉头,向李朝元喝道:“老奴才!还站着作甚!快去给娘娘搬座椅来!”

    李朝元这才忙跑去布置座椅,贺天衣和雁字一起扶太后坐了。

    隔着衣服,贺天衣都能感到衰弱的她,在宽大的锦衣里微微地颤抖。

    她已经老了,失去了当年的威风了。

    现在,她像一头又伤又病的暮年的老虎,再也不能吼叫了。

    从玉绥殿出来,贺天衣先绕到前面的花园,在值园的女侍卫面前露了个脸,就又悄悄地转回到梅妃的玉华来。

    玉华不是梅妃专属的院。玉华面积不小,院中有四座殿室。一座梅心殿,是梅妃所居。一座宸心殿,是宸妃所居。另一座,宛心殿,是宛妃所居。后里除了皇后外地位最尊崇的三妃,集居在这玉华,三座殿环抱着中间供着佛像的清心殿,最初就是为了让三妃和谐共处,以为后之表率。殊不知,人心的离变,岂是一座清心殿能够约束住的。

    贺天衣走到梅心殿前,殿门口的守门女也不在,门口冷落,显得几分凄凉。进了殿里,才发现守殿的女也在里面奔忙。

    小墨端着一盆水匆匆地向外走,正碰上贺天衣。

    她一见贺天衣,眼圈就有点红了。

    “贺大人,娘娘她受伤很重,有瓷片扎到筋骨了,奴婢们不敢取……”

    贺天衣低头看看,她手里端的水盆里红红的,显然是染了血。

    “去太医院,叫云御医来。记住,不要叫孙御医,他是宛妃娘娘的兄长,正乱的时候,不要再出什么变故。”

    小墨点点头,把盆子交给旁边的女,亲自跑去了。

    梅妃能有今天的地位,这个办事牢靠的小女,也出力不少。

    贺天衣进了殿去,看到昏昏沉沉躺在榻上的梅妃。他摆摆手,示意旁边的女把她叫醒。

    梅妃被拍得醒来,一见他,就苦笑一声,把脸转过去。

    “贺大人怎么就进来了,臣妾现在实在是见不得人了。”

    贺天衣见她脸上又红又肿,可见那两巴掌打得有多重。

    “待会儿云御医来了,叫他给你开点药,要尽早地消肿,你在床上多躺两天,皇上就躺到宸妃的怀里去了。”

    梅妃突然有点烦躁,她皱皱眉头,不吭声。

    贺天衣又交待了一下女照顾她,站起身来就要走。

    梅妃出声叫住他,贺天衣回头便听她恨恨地说:“你现在叫我提防安文君,她不是你跟皇上举荐的,才封了宸妃的么?我以为你又找到好棋子了,要舍了我呢!”

    贺天衣冷淡地说:“梅妃娘娘何必诸多抱怨,娘娘要是知道,臣用安文君封妃,换了青王安全,就不会介意了吧?”

    梅妃突然哑了,惊得说不出话来。

    贺天衣哼了一声,皱着眉头回身,警告她:“今天灵嫔的事,对你来说也是个教训。皇上不是三岁小儿,任你耍在掌心里。要想保住你的地位,对和青王有关的任何事情,都不能手!灵嫔是青王的母亲,你帮了她尚且挨打。我真担心你什么时候不要命了,想跟皇上撒娇叫他放过青王!”

    梅妃冷汗淋漓,嘶声道:“我不会这么傻……”

    贺天衣瞥了她一眼,语带寒意:“那为什么救灵嫔?”

    “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梅妃的声音低了下去,叹道。

    贺天衣望了一眼她肿起的脸,冷笑道:“我倒觉得你可怜。”

    梅妃顿时无话可说,把脸转过去。

    “你难道还指望青王能扳倒皇上,重新娶你当皇后?”贺天衣语带嘲讽。

    梅妃眼中怒气横生,拿起身边的枕头,狠狠地朝贺天衣砸过去。

    “住口!”

    贺天衣躲也不躲,枕头砸在他身上,又滚落在地。

    贺天衣冷冷地说:“撒娇的话,多在皇上身上使点。撒泼的话,最好少一点。尤其是对我。最后请梅妃娘娘谨记,你是贪慕名利,对皇上投怀送抱的女人,不要再对青王有什么幻想,徒然引火烧身。”

    说完,他头也不回,转身出了大殿。

    梅妃正在伤痛中,突然被他这么疾言厉色,冷嘲热讽一番,一时怒火伤心涌上心头,驳又不知从何驳起,骂又不敢出声喝骂,只能呆呆地坐在床头,望着贺天衣出门。

    贺天衣前脚踏出门,小墨引着云御医匆匆地跑进来。

    贺天衣止步道:“云御医,现在情况非常,必须保证尽快治好梅妃娘娘的伤,尤其是脸上的。用药猛一点无妨,伤了身可以再调养。我要她三天之内,恢复模样。”

    云御医点点头。

    梅妃听到这样的对话,突然之间疲累交加,心丧欲死,口中一甜,一口鲜血涌出来,滴嗒嗒地落在衣上床上。她脑中一晕,软倒在床上。

    “臣云寂龙见过梅妃娘娘。今后娘娘的身体就交给臣来调养,臣定当呕心沥血,克尽职守,帮助娘娘永获君心。”

    永获君心,哈哈,永获君心。

    梅妃舔了舔唇边的鲜血,一股腥甜的味道在舌尖绽开。

    云寂龙跪在地上,抬起头望着她。

    她像一朵盛开到疲惫的牡丹花,艳光独胜,怒放在最高处。她早已身心俱疲,每一阵风雨,她就想迎风谢去。但因为观者众,她不能凋谢,只能站在枝头无尽地舞蹈。

    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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