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一军,将得朝鲜使团个个说不出话来。五阿哥看了非常得意,正要上前再添油加醋几句,被皇帝一个眼色止住了,最后还是理藩院的管院大臣出来,请朝鲜使臣归座,宴会才得以继续下去。

    宴会散了,皇帝单把四阿哥和五阿哥带回养心殿。刚进屋,小太监送上热毛巾给她们擦手擦脸,五阿哥就嚷嚷开了:“嘿!皇阿玛这招真叫绝了!瞧那几个朝鲜人脸上那副德!”

    皇帝嗔道:“你也是分府办差的了,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说着挥挥手让太监们都退了下去,屋子里只有父子三人外加苏太监远远在门边听招呼。

    皇帝这才踱到窗下坐了,只看着四阿哥问道:“你怎么看?”

    四阿哥确是由衷敬佩父亲此举:“皇阿玛此举,真正是连消带打。册封世子,本也无可厚非,让世子来京城读书,既是荣宠,也是规矩。自打元朝开始,朝鲜就有送王世子到京城伺候,直到国王病笃,才回去继承王位,然后把下一任世子送来的规矩,如今只不过是让他们守规矩而已,他们有什么可说的?况且,世子在京城习我天朝教化,学识德行都必定大有进益,将来继承王位也就是如虎添翼了。”

    皇帝对这些官面上的话十分满意,横了五阿哥一眼:“你啊,跟你哥哥好好学学,有些时候,话怎么说,才是最要紧的!”

    五阿哥只是嬉皮笑脸:“儿臣知道了。横竖就是那么回事儿,总之他们想封世子,就得把儿子送来当人质!”

    “人质”二字毕竟不甚上得了台面,皇帝和四阿哥都没有接口,倒是皇帝又提起另外一事:“乡试要放榜了,朕已经交待人去抄捡你和梅彦的卷子,放榜后把你们的房师外加此次的正副主考一起找来,倒要问问他们对你们的卷子是怎么看的。到时候你们先不要开口,只听着便是。”

    不几日乡试放榜,自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头一晚祖怡还张罗着要打发人去看榜,四阿哥失笑道:“皇阿玛已经把我的卷子抽走了,怎么会上榜?便是蓝榜也不会上的,只当是我这个考生不曾交卷糊涂了事。”又想了想,吩咐道:“你给我准备几份送房师和正副主考的礼物,文绮笔砚,是个意思就行。皇阿玛招他们来讲解那天,我多少还是得表示一下。”

    詹事府少詹马聪和礼部右侍郎彭纳梧这天奉召与本次顺天乡试正副主考一起觐见,两人心里都有点打鼓:这么多房官,怎么就找了我们两个来?难道我们看的卷子出了什么问题?

    等见到皇帝一看,居然荣郡王和日本的梅彦王子也在,这就更加奇了。两人满肚子疑问行过礼,只见皇帝拿起案上放的一本卷子问彭纳梧:“这本卷子可是你批阅的?”

    彭纳梧双手捧过卷子一看,卷面上注了自己所在的房号,旁边大字批明是落卷。他翻开卷子看了几行,立刻认出确是自己批改的,赶紧合上卷子低头回奏:“回禀皇上,这本卷子确是臣批改的。”

    “那为什么你把它黜为落卷呢?”

    彭纳梧对这本卷子印象深刻,当下不假思索地答道:“回禀皇上,这本卷子文气滞涩,用典虽然贴切,但起承转合之间非常生硬,所以臣以为该考生还应该再多用几年功才是。”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此卷的诗作颇为出色,不落俗套。该考生有此天分,想来好好用功制艺文章,下次当大有可为。”

    皇帝听了不动声色,又拿起另外一本卷子问马聪:“那这本卷子是你批阅的吧?”

    马聪也是双手捧过,却见封面上大圈了个“中”字,名次是中间偏后,翻开读了几行,也是合上卷子回奏:“回禀皇上,这是臣批改的卷子。”

    “哦,那你觉得这本卷子如何?”

    马聪为人严谨,略回忆了一下,才回答道:“回禀皇上,这本卷子单以文章来说,便是放入‘五魁’之中也不出奇,只是语气略显得有些狂傲,带着些书生意气,竟似天下是他家的一般。故此微臣愚见,虽然取中,但有意压了压他的名次,挫一挫他的锐气。等到他来拜房师的时候,臣还想与他谈谈,如此才华,若是将来因为一时意气而犯错,甚是可惜。”

    皇帝听了连连点头:“此其所以为‘师’也!这才是真正作育人才的。”又拿指头点了点一直站在旁边的四阿哥和梅彦:“彭纳梧,你所批阅的那本落卷,就是梅彦王子所做;马聪,你批阅的那本,则是四阿哥的,他改了个名字叫‘柏驰’去应考的。”

    彭纳梧和马聪两人赶忙要跪下,皇帝已经先摆摆手拦住:“没有什么,只是让他们试试看闱中是个什么滋味,平日里读书才会更有劲头。”

    四阿哥已上前一步向皇帝躬身道:“儿臣侥幸,备了些致送主考与房师的礼物,想当面转交几位大人。”

    皇帝听了可乐了:“朕倒还真没见过门生拜老师是什么规矩,今天可要开开眼界了。”

    正副主考倒还好,本身就是在上书房当过老师的,马聪可真的是吓得跪下了:“臣不敢受!臣并未领过上书房的差使,岂可忝为皇子的老师?”

    皇帝大笑:“那就领了便是!”

    众人都疑惑地看着皇帝,只有四阿哥猜到了几分。皇帝得意地说:“马聪不但学识渊博,更有教书育人之节,着选入上书房行走!”

    马聪先是一愣,想明白了赶紧又碰头,还想说什么,皇帝笑着摆手:“你也不必再谦,倒是收了正经门生的拜师礼再说!”

    正副主考已是笑吟吟地走过来,一边一个拉起马聪,一排站好,与四阿哥相对作揖,又接了四阿哥递过来的礼物,算是完成了这个不伦不类的“拜门”之礼。皇帝倒是看得很开心,也吩咐人拿了东西赏给儿子的这位新老师。末了还要板起脸“课子”:“马师傅是个方正人,以后你要多跟着他学学!也告诉你那几个弟弟!”

    四阿哥自是有一句应一句地应了,但旁边的梅彦就郁闷大了,彭纳梧也非常尴尬。皇帝也打了个圆场:“梅彦王子对我国的八股文体不熟悉,但诗文是连礼部侍郎都称赞的,实属难得!”

    彭纳梧赶紧随声附和,又建议以后让外国留学生也和普通国子监学生一样参加定期会文。其实这些外国留学生在本国不是王子也是贵族,来大清留学不过是混重资历兼以开开眼界,谁家还真指着他们挣个大清的功名回去?回去也没用啊!不过这么说,总算是给梅彦圆了点面子。

    却说瓜二爷散了宴会回家,想起所见朝鲜将军和日本王子在殿上各自演奏的情景,觉得真是机缘巧合、适逢其会,不可不画下来以传后世,故此把自己关在书房好几天,终于画出了两幅画作,自己看了颇为得意,还叫了女儿来鉴赏。

    饼儿自小耳濡目染,虽然绘画水平赶不上父亲,但看画的水平是很高的。当下依次看了两幅画,梅彦弹筝那幅倒不甚出奇:她见过梅彦本人,倒是形似,但日本筝的演奏本来就不长于舞台表现,纯以音乐打动人,故此虽然瓜二爷当时听得也是热泪盈眶,但画下来也就是个普通的弹筝男子。

    待看到《观朝鲜将军奏伽倻琴》这幅,饼儿只觉得眼前一亮:画中男子席地而坐,琴斜置于腿上,左手按弦,右手挥出,似乎正弹到一个□,脸上的神情都有悲愤之色。观者虽不闻其声,却能感受到他所奏乐曲的神韵,饼儿立刻对父亲道:“恭喜阿玛,您的画艺更上一层楼了!”

    瓜二爷也拈须大乐,此画确实是他平生得意之作,自觉与《观公孙大娘舞剑》、《琵琶行》那样的以文写景的名作,也不差什么。而女儿能看出此画之妙,也可见是家学渊源,高兴之下,详细为饼儿讲解当时裴将军献乐的情形,以及把自己后来从理藩院通事那里打听来的《沈清传》的故事现炒现卖了一番。

    饼儿一边听,一边看着画中男子的面容神色,不由得有些神思不属…

    而浑不知自己已经有可能随着瓜二大爷的画名垂千古的那位裴将军,此时正在出关的路上。

    其实,从北京去朝鲜王京,直接到天津上船放洋,几乎是直达特快。但历来朝鲜入贡的规矩,一定要过鸭绿江到辽东,然后基本沿着当年清兵入关的路线绕一个大圈到北京,回去也是原路返回。

    朝鲜使团这次请封的任务完成了一半,但却是很不好的一半,一想到回国之后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使臣随员们人人自危。不过使臣还是很感激裴将军的,如果不是他使出《沈清歌》这一招,只怕如今连这一半都达不到,还白白被清国皇帝父子羞辱一顿。

    带着这种沉重的心情,朝鲜使臣这一路都是夹着尾巴做人,鲜少与陪同“护送”的清国官员说话,对按规矩接待的各地官员更是敬而远之。故此这天来到锦州,当地官员面有难色地告知说驿站被人“包圆儿”了,朝鲜使臣连问都不敢问一句,唯唯喏喏地接受安排,另外觅了客栈休息,横竖只是住一夜罢了。

    反倒是护送的礼部和理藩院的官员,只当京官到了地方就该横着走的,跑到驿站去看是谁那么大的架子,包下了整间驿站。

    几个人刚到驿站门口准备打官腔,只见大门口站了个凶神恶煞的大胡子,身上穿的服色居然还是蓝翎侍卫,刚才摆足了的谱不免就有些漏气。为首的一个是个理藩院笔帖式,官不大,但护送朝鲜贡使这条路来回走了不下十次了,当下走上前拱拱手:“这位侍卫大哥,我们是理藩院派来护送朝鲜使团回国的,却不知是什么人包下了整间驿馆,不让别人进去住?”

    那大胡子打量了他一眼,手还是按在佩刀上:“奉旨钦差、礼部侍郎那大人在此,关防要地,你们还是另找地方住吧,免得彼此不便!”

    护送的官员都是文官,带的只不过是一群差役,哪里敢跟御前侍卫对上,加上听到“奉旨钦差”四个字,早已吓得一缩头----反正朝鲜使臣自己都没意见乖乖去住客栈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那侍卫看这几人走了,转头对门口几个守卫喝道:“都给我打醒十二分神,要是钦差大人再有什么闪失,大家都不用想要脑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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