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琦琛正站在镂花透明窗下,窗外一片阳光灿烂,丝丝缕缕的斜斜漏进屋内。窗下铺着一块厚及脚踝的羊毛绒毡,她□双脚陷在羊毛中,映衬着被阳光照耀得金光闪亮的天竺脚铃,以及脚趾甲上鲜红的蔻丹,端的是妖艳无比。

    江桢只觉得眼前明晃晃的全是金色,那耀眼金色中凸显出一双白净秀气的小脚,虽然天足略为遗憾,但那样形状可爱的脚,真要折断了骨头,才真是对美丽事物的摧残和破坏呢。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脏正猛烈的跳动着,以一种他不能控制的速度往全身泵着鲜血。

    然后,他流鼻血了。

    多少有些儿尴尬。

    朱琦琛莞尔一笑,看着睨儿拿了细棉布、棉花并冰块,帮他止了鼻血。好在江桢此人并没有表现出慌乱羞愧等等奇形怪状,他觉着自己冷静得出奇,琦琛也觉着他还算不丢人。

    过了一会儿,睨儿退了下去,琦琛方道:“今儿天气炎热,气血运行过快,倒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大事。”

    江桢非常无耻的道:“天气炎热是不错,可若不是县主姐姐这样一个仙女儿似的人物,想教我流一滴儿血,那也不能够。”他是第一次见琦琛穿女装,自然稀罕得不行,加之县主又穿的十分具有异国情调,更是平生未见,愈发眼珠儿也不错一下的紧紧盯着她看。琦琛也好在并没有寻常女子的害羞,任凭他看个不停,并不腼腆。

    “我好看么?”十分娇嗲。

    “县主怎么穿,都好看。”

    琦琛大为稀奇,“难道你以前以为我是男孩的时候,也喜欢我不成?”

    江桢微一沉吟,“也是喜欢的。”

    琦琛又笑:“你倒敢说!”往旁边一张湘妃竹贵妃榻走过去。她一走动,脚踝金铃不住作响,悦耳动听,那声音似是钻到人心里去,只听得他心痒难搔之极,江桢忍了又忍,终于轻唤了一声:“朱儿!”

    朱琦琛脸色一变,轻喝道:“你怎么敢这样喊我?!”抬起右脚就踢过来,江桢忍住没躲,便被她在小腿上踢了个正着。她一来是女子气力不足,二来也没想用力,二人之间氛围十分之暧昧,怎么看都像是打情骂俏。

    江桢笑道:“我喜欢。实在是好听。”她这样时喜时嗔,瞬息万变的,他偏偏觉着稀罕得不行,真要是换个温柔和顺的,就是身份再尊贵,他也未必见得会喜欢。

    琦琛板着脸,侧身倚在贵妃榻上,懒洋洋道:“你胆子大得狠!”一半像恼怒,一半倒像是娇嗔。“在宁远就不听我的话,冒冒失失杀了多铎那小贝勒,坏了我的大事!我还没罚你,你今日倒是借了好几个胆子来,又敢硬闯进来,又敢随随便便喊我名。我名岂是你可以随便叫得?”

    江桢老老实实认错:“错手杀了多铎,实在是末将的大错。”

    “末将甚么呀?”琦琛越发娇嗔,“我又不是你上司。简直是要气死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对那多尔衮、多铎兄弟俩,另有计划,你偏偏不往心里去,坏了我千辛万苦策划好的大事。你真是死一百次都不够赔的!”

    “若是县主肯亲自动手,我便是死一百次,也是快活的。”

    琦琛轻轻“呸”了一声,斜飞着眼瞥他一眼,眼风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她年纪十足只得十六岁,按落地便一岁来算,也才十七岁而已。面容秀美,一张致小巧鹅蛋脸,下巴小而圆润,一双翦水眸子鹿睛似的水灵,大而漂亮;皮肤细白,一双元宝耳朵形状优美,眉毛不点而翠,双唇自然粉红,整张面孔很是致,又充满一种难得的英气;一头秀发长及膝弯,用一滟滟水红丝绦在脑后松松束了。

    恰好一阵微风吹进屋内,扬起几缕发丝,衣袖飘飞,宛如画中人。

    江桢不由看得失神,恍惚心想:若是此刻我飞身扑过去抱住她,又会有甚么下场呢?

    一路上,江桢都面带微笑,心情舒畅。安平隐约知道一些,想是四公子饶了自家二叔,但又不至于笑得像个傻瓜一样罢?着实有些奇怪。马三三与西山也都不明所以。待到回了家,进了二门,却见一人飞扑出来,道:“姐夫!我等你半天了!”

    江桢一把抱住那人,笑道:“阿九,你怎么来了?”

    阿九面上一片娇红,嗔道:“我要不来,你就跟别的女人拜堂啦!”

    “怎么?”江桢苦笑:“你可都知道了?”

    “姐夫,我可不许别人的女人在我前面进来!”

    江桢拧眉,没奈何的,点一下她鼻尖,“真是顽皮!女孩子家家的,可不许这么乱说话。”

    阿九嘟着嘴,“本来就是嘛。爹爹和舅舅都说了,男人免不了三妻四妾的,我倒也知道,又不会拦着你。只是一定要等……一定要等你娶了我之后才可以呢。”她也算够没羞的,全没有女孩儿的羞涩,落落大方的抢男人。

    江桢一笑,“先别说这个了。你跟谁上京的?落脚在哪家客栈?”

    阿九十分诧异:“怎么你没有接到信么?我不是上个月就写信告诉你了么?”修长浓黑的黛眉使劲儿皱着,很是俏皮可爱。

    江桢也是一怔:上个月他还在宁远……

    一旁的管家江风神情顿时不安起来,见主子狠狠瞪他一眼,忙低下头,殷勤道:“二爷,井里湃着西瓜呢,可要切出来?”

    江桢轻哼一声,道:“这可不是废话?”

    一跺脚,抱了阿九进了二门内。

    那小阿九不过才十三、四岁年纪,胆子很大,也不知害羞,竟就随他抱起,手臂紧紧揽住他头颈,一面在他耳边道:“姐夫,我可想你呢,你好几年都没回去了,我……你是不是不记得以前说的话了?”

    江桢低低的道:“以前说甚么呢?”

    “姐夫!”阿九面上愈发红润,“以前你可是说过要娶我的,不许你说话不算数!”

    江桢笑嘻嘻的道:“以前你还小呢,哪里记得甚么!”

    “姐夫!”阿九眼睛里面顿时起了一层水汽:“我回家跟姐姐说去,说你欺负我,说话再不算数!”江桢心里一酸,道:“你可别……唉!”长长叹息一声。这时他也走到大厅,将怀中少女轻轻放下,道:“你姐姐从前最疼你,我也拿你当妹子一样看待,谁知道你……”

    “姐夫你又何尝不知道?”阿九跺脚:“我当时虽然才十岁,可自小就打定主意,长大以后要做你的娘子。姐姐没福气嫁给你,我定然不会抛下你一个人在世上。”

    “傻孩子。”江桢苦笑,了她头顶。“你真是……”欲言又止,神情恍惚了一会儿,笑道:“来,我喂你吃些西瓜罢。”

    江宅的西瓜自然比不上朱府的西瓜冰凉清爽,但一样香甜。江桢拿了银勺子一口一口喂阿九瓜心吃,阿九也没再哭了,脸上兀自挂着泪痕,却又笑起来,“姐夫真好,还像小时候一样疼我。”

    “我自然是疼你的,谁教你是我小妹子呢?”

    阿九面色又是不悦,口中却没再说甚么。

    待送了阿九去歇息,江桢叫来江风,“阿九跟谁来的?”

    江风道:“九小姐是同颜岩大叔一道来的。”

    江桢便点点头,“也只有大叔还能管着她一点。”

    江风又道:“说是过几日,柳老爷同颜老爷也要到京城了。”

    江桢便觉头疼。这两位老爷,一个是他前泰山大人,一个是前泰山大人的妹夫,尤其这位颜老爷,出名的护短疼女儿。当年因了颜九娘一句孩子气的话,便几乎强逼他订婚。可巧那时兵部下了调令,颜夫人因担心江桢战死辽东,宝贝女儿不免要守寡,这桩婚事才算罢了。谁知道现在……这到底是哪个多嘴的将事情报回南京的?!

    江桢恨得咬牙,只得问道:“我叔叔可知道他们要来?”

    “颜大叔正是去了鸿胪寺卿大人府上。”

    江桢叔父调任一个闲职:正四品鸿胪寺卿,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比起之前任巡抚,权力是小得多了,所以实际上是遭到了贬斥。

    “他们住在哪里?”

    “九小姐说要住在咱们家里,颜大叔不许,命小人寻一处干净宅院,小人正准备一会儿出去瞧一瞧。”

    江桢道:“你好生去瞧仔细了,选一处干净宽敞的宅子。”又叮嘱:“可别离咱们家太近了。”

    江风笑着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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