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的夜色中,孔明灯在冉冉升起。在河的这一面是喧嚣,那一面是阒然的心愿。他们站在交界处,一对身影成了绝笔。

    不断有人到河滩放花灯和孔明灯。有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牵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蹒跚前来,粗布短衣,头上裹着布条,艰难的蹲下去,偏头叫一边的儿子:“小柱子,把灯给娘。”

    那小孩子身上穿的也是简单的麻布衣服,笨拙的抱起一边的花灯,小心翼翼地捧给娘,一张小小的脸在灯影里很是可爱。

    花灯渐渐飘远,那么重,又那么轻。

    只听见妇人碎碎的絮语:“当家的,你要早点回来,你说这个月要回来,结果现在还没到……俺们娘俩你不用担心,小柱子乖得很,现在跟村里的陈夫子在识字了,嘿,你不知道俺们小柱子可聪明了,写的字那叫一个好看!……”

    小柱子默默地蹲在一边,瞅瞅娘,又瞅瞅别的人,忽然碰了碰娘:“娘……”

    “别闹,娘在跟你爹说话!”

    妇人不耐的斥道。

    “娘。”

    小柱子弱弱道:“人家都是写了愿望放进去,再放花灯的。”

    妇人一拍脑袋,扶着腰杆站起来,懊悔的道:“哎!你看俺这记性,一有了身子就不记事儿。”

    第137章 同心

    那妇人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掏出几个铜板,又摸了摸,再掏出好几个铜板来,嘱咐儿子:“快去买个灯,要大些的,结实的!”

    宁容妗和晋君茨并肩坐在一块黑色的大石头上。她饶有兴致的观察着这对母子。

    不一会儿,小柱子提着一个灯迈着小短腿歪歪扭扭的跑过来,脚下的鹅卵石磕得脚疼,他深一步浅一步地踏在石头缝隙中间。

    妇人爱怜的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瓜子,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提起花灯端详了半晌,满意的夸儿子:“不错,好儿子,这个灯结实!”

    灯里的红笺被取出来了,小柱子掏出一根黑炭,递给娘亲。妇人拿着炭笔半天没有动作,喃喃道:“俺不会写,写得不好看。”又低头,把手里的炭笔塞到儿子的小手里:“你来,就写——当家的早点回家,赚大钱!”

    小柱子纠结着小眉头,傻愣愣的立了半晌。

    他娘催促:“怎的了,快写!”

    小柱子捏着炭笔,小声道:“娘,我不会写‘赚’字。”

    “还有‘家’也不会写……”

    妇人皱着眉头轻飘飘的数落:“刚才还夸你呢。你这娃!”她左顾右盼,唉声叹气好几回,朝宁容妗这边走来,一步一步,步履艰难。喘着气站定,带着讨好的笑:“这位小姐,您一看就是识字的,能不能帮帮俺写几个字?”

    她脸上冒着汗,圆圆的下巴,看起来有些浮肿。妇人打量这一对气度不凡,揣度不是普通人,怕对方看不起自己,姿态放得很低。小柱子捏着娘的衣角布料,站在妇人青布马面裙里,半张脸探出来。

    幕离里传出温和的声音,琅琅动听:“好啊,你想写什么?”

    妇人脸上浮现明显的喜色,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把炭笔从儿子手中夺过来,递给宁容妗:“就写,当家的早点回家,赚大钱!”

    一只如玉的手从大红的斗篷里伸出来,接过粗糙的炭笔。女子从灯里取出红笺,就着大石头光滑的表面细细地写字,一笔一划,极其认真。

    小柱子呆呆的看着女子,纤细的腰肢,优雅的举动,还有如玉的葱指,长及脚踝的美丽的裙子。

    宁容妗写好了手里的心愿,递给妇人:“这样可好?”

    布条上的字纤秀美观。妇人忙不迭的道谢,郑重的把心愿放进灯里。临走时,小柱子还依依不舍的拿一双眼珠子傻呆呆的盯着女子,三步一回头。

    这对母子渐行渐远,妇人在夜色中絮絮叨叨,一边扯了扯衣摆,和儿子说着什么。

    绣鞋触地,沾了一圈浅浅的泥沙。她正对着晋君茨:“三郎,不如我们也去许个愿吧。”

    此时街上还摆着一摊子一摊子的花灯,卖家把做好的花灯装在一个个箩筐里,哪个品种卖完了,就补上去。她挑了个满意的,扬起笑脸:“这个怎么样?”

    正此时,平王携着侧妃从另一边走来。宁容妗注意到了,脸色一白,下意识的躲到了晋君茨背后去了。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两个男子一见面,空气里火药味十足。

    王妃小产,手下的势力被剪除,大伤元气,一切的一切,无不与眼前这人有关。一连受挫,平王连日来深陷阴霾,今日带了侧妃出来散心,没想到还能见到政敌,感到万分扫兴,笑容里带着凝固的冷意:“三弟今日倒是好兴致。”

    晋君茨也浅浅的勾起嘴角,目光不带半点暖意:“彼此而已。”

    平王揽着侧妃的腰,踱步上前,眼尖的发现他身后一抹红影,笑得意味深长:“还以为你不近女色,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见对方不语,平王又接着说,暗含刀锋:“三弟听说那些流言了吗?说你要不是有龙阳之癖,就是——”一声笑从胸膛里发出,平王嘴角的挑衅意味愈发浓厚:“连我都怀疑了很久。”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可别跟父皇一样,三十多岁才有了你我,被那些史官记载下来可不太好看。”

    “这个用不着你操心。”晋君茨面无表情,目光放在远处。

    平王不以为意,视线攥紧了那一截红色的衣料,心思一动:“我倒是想看看,能有本事打动三弟的,究竟是怎样的美人?”

    脚步移动,手指曲成爪,朝幕离而去。须臾间,对面的男子出手如电,牢牢的扣住了平王的手,声音寒冽:“自重。”

    视线相对,如两把锋利的雪刃相持不下,发出呲呲的响声。平王侧妃怯怯的拉了拉平王的袖子,胆儿颤着,低声喊:“殿下。”

    僵持了半晌,平王终于撤了势,平静的摩挲着身侧美人的腰部,轻佻意味十足,又旁若无人的在美人嘴角吻了吻,音色惑人:“莫怕。”

    侧妃羞红了脸。

    这一对你侬我侬了许久,才施施然从旁边擦肩而过。宁容妗低着头,缩在一角,待人走了才松了口气。

    真是扫兴,哪里都能遇到这人!

    她一怒之下,一口气买了十个花灯,全写的是诅咒的话。

    再也不要见到平王!

    晋君茨及时制止了她:“团团,你太浪费了。”

    “我不想见到他,这人真讨厌。”

    一只手捏住了她手里的笔,晋君茨淡淡道:“你我的愿望,何必浪费在他身上。”

    他接过笔,执起最后一张没有浪费的红笺,写下几个字。

    宁容妗踮着脚尖看,直到最后一笔落下,上书:永世不离,与子偕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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