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在嘉靖面前虽然都是说严鸿不学无术,毫无所长,听上去全是贬义。然而说的同时,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并且不时暗中留意嘉靖的fǎn yīng 。

    陆大都督说的这番话自有其深意在内。

    毕竟他能做到锦衣都督,执掌大明特务机关,与嘉靖一起长大,更被严世蕃评为当世三大智谋之士,确有过人之处。吴山安排人上的那份弹劾严鸿的奏折,他方才草看一遍,便已经记住了大概。后面说这些话,其实都是针锋相对。

    你不是说严鸿在爷爷遇刺之时还外出寻欢,指他不孝么?我便从这上入手,单讲他为保护祖母拼命与刺客搏斗,以及变戏法彩衣娱亲的事儿。

    你不是说他好色荒淫么?我便聊聊他成婚后不曾放浪形骸,在教坊司恪守分寸的事。

    且让事实说话,到底严鸿是何等样人!

    陆炳这边说时,嘉靖听得也是连连点头。若要有人夸赞,说什么严鸿是武艺高强,拳棒精熟,擒拿贼寇,马到成功;又或是什么才思敏捷,倚马千言,锦绣文章,挥笔可就……这些陈词滥调的话,嘉靖怕早就挥手打断了。

    可是,说到严鸿武艺稀松,但为保护祖母,就敢去和刺客拼命,却让嘉靖双眼发亮。数十年前大礼议之争中,嘉靖继承堂兄武宗的皇位之后,为了让自己亲生父亲的神主牌位得享太庙,不惜与满朝文臣为敌,又何尝不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而当初那种种凶险,与严鸿肉搏刺客相比,也未必便差到哪去。

    至于那彩衣娱亲,嘉靖也没想到严鸿竟然能想出这鬼点子来。而在教坊司的一处,现在看来,不但不是荒淫无耻,反而显得很能把持定力过人,这一点对一个过去寻花问柳惯了的年轻人,自然更是难得。

    而想象下严鸿在官办妓院,面对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偏要装作柳下惠的mó yàng ,也确实让人忍俊不住。嘉靖皇帝不住点头道:“这小子,实在是有趣的很,有趣的很。只可惜,却有一桩,大大的kě è 。”

    陆炳不禁一楞道:“不知皇兄所指哪桩?”

    嘉靖皇帝眉毛一竖:“朕听说这小子已成婚年余,岂不是大大kě è ?他年轻轻的,着急成亲做甚?若是肯等上一等,我那兰贞侄女岂不是就有了良配?再说,严府那小丫头,既然肯为了帮他冒险与刺客搏斗,恐怕也有些私情。这小子,多半无赖的很,说是不出府来寻花问柳,其实在府内暗自金屋藏娇,kě è 啊kě è !”

    陆炳有两个儿子,名为陆绎、陆炜。这哥俩才学胆略一无所长,不甚得陆炳欢喜。此外陆炳另有一爱女陆兰贞,品貌极佳,乃陆炳掌上明珠,这闺女才是他的心头肉。

    严世蕃想为自己二儿子严鹄求聘兰贞,让严陆两家通过婚姻结为更加牢靠的同盟,也不是什么秘密。严府甚至已经请出数名官员代为说项,皆被陆炳推辞。这事,嘉靖亦有所闻。嘉靖对严鹄是个什么人并不清楚,不过偶尔听太监说起,也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的纨绔,那么陆炳的态度也不足为怪了

    但是,也正因为有严世蕃为子求亲,陆炳zhè gè 爱女才成了个嫁不出去的“剩女”。严家对zhè gè 兰贞志在必得,满朝上下谁敢来触zhè gè 霉头?你zhè gè 时候提亲,不是摆明了要和严家竞争,那不是作死么?而与严嵩对立的派别就算敢来求亲,陆炳也不会答应啊,那不成了告诉别人,自己要与严嵩派系决裂,改弦更张?

    而陆兰贞的出身更决定了她,不可能从官场之外的人里去选择夫婿,如此一来,她的婚事也就只能耽误下去。如今在嘉靖看来,严鸿虽然恶名在外,他biǎo xiàn 出的品行,却是不差。要不是严鸿已经娶妻,也确实配得起陆炳之女。想来,对于严世蕃来说,到底是大儿子还是二儿子娶到陆炳的女儿都没什么区别。真要让严鸿娶了陆兰贞,倒可称是两全其美。

    陆炳知道这是皇帝开起了玩笑,拿老xiōng dì 调侃两句。皇上的玩笑,当然要凑趣。于是陆大都督忍着内心的隐隐不快,也是陪着yī zhèn 欢喜的大笑。

    笑声未落,嘉靖忽然对黄锦道:“黄伴,说来严鸿昨天大闹坊司的事,仿佛你也知道的不少,却不知从何处知晓?莫非你东厂的人昨天也在教坊司办差?”

    明朝自永乐爷设立东厂以来,便是东厂、锦衣卫并存,相互竞争,由来已久。那嘉靖年间的东厂,倒远没有后世那般威风。通常所谓“厂凌卫上”这句话,仿佛说东厂比锦衣卫地位高,其实靠的主要是掌管东厂的通常是太监,可以直接见皇帝面奏,不似锦衣卫指挥使,有啥事还需要写奏折说明事由,多了这么一道程序上的便捷。再加上太监通常更受皇帝信任,才能占到锦衣卫的上风。换言之,东厂的优势主要在于领导关系。

    shí jì 上,就连东厂自己的办事人员都是从锦衣卫调拨的,人数也不过几百,从shí jì 力量上根本不能与掌握数万官校的锦衣卫抗衡。所以一旦没了天子的拉偏架,东厂在锦衣面前就彻底不够看了。

    而嘉靖天子本就不怎么信任太监,又与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相厚。所以嘉靖一朝,东厂在锦衣面前被打压的抬不起头来,也jiù shì 情理之中。

    这会儿嘉靖既然一句话问出来,黄锦可不敢就坡下驴,真说是东厂也在教坊司访查刺客。你要这么胡来,陆炳直接就能问一句,那好,黄公公你派的是谁啊?

    反正你东厂派的办案人员都是从锦衣卫调出来的。到底是十二科哪一科的管事?还是掌班、领班、司房?亦或是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哪位啊?我问问施大胜,怎么不向我回奏一声?这一下不就露馅了?

    因此被皇上一问,黄锦也知道,嘉靖皇帝是要另找一个出气筒。当下跪倒在地道:“启奏万岁,老奴不敢欺君。教坊司这事,却是由钟鼓司戴洪说与我知道的,并非老奴亲见。我只知那严鸿行为骄纵狂悖,却不曾想……”

    到现在zhè gè 局面,黄锦自个不想倒霉,也只能丢卒保车,陈洪那是不能牵连的,也就只好对不起戴洪戴掌印了。

    “却不曾想,严鸿是替朕做了件好事啊。对吧?若非那严鸿出手相救,莫怀古的妻妾女儿,昨天便要接客了。莫怀古刺杀首辅,当然死有余辜。但他为朕夺宝,也曾立有大功。惩罪赏功,不辱后人。若是他的妻妾女儿为千百人所凌辱,也未免太寒有功臣子之心。”嘉靖皇帝现在已经钻进陆炳给铺就的套子里去了。

    黄锦见皇帝已经自个定了性,哪敢还说个不字,只是唯唯诺诺。嘉靖皇帝摇摇头,忽然又作大怒状道:

    “说来,这教坊司的官儿实在kě è !朕只说将她们打入教坊,却没说让她们做官妓啊。这般滥行胡为,不严加惩治,岂能严朝廷的法度!”

    这皇帝的嘴啊,确实是怎么都有理。理论上,确实入坊司,既可以当妓女,也可以做乐工,或者做伺候人的粗使丫鬟。但是,谁会把雪艳这样的美人,清儿这样的可人儿当乐工丫鬟啊?这不是跟自己的荷包过不去?任谁来当坊司的奉銮、韶舞,也不会做这样脑残的决定啊。

    再说,你皇帝没说做啥,那不就该由主管官员安排么?让她们接客,这是行业惯例,又算什么罪过了?陆炳、黄锦都是明白人,知道这是嘉靖皇帝被这谋刺案后的事儿一番折腾,弄得晕头涨脑,正找地儿发泄呢。得,只要暴风雨不打到自个头上,还是别去劝这位万岁爷的好。

    于是就在陆炳进宫一个时辰后,就有几道旨意接连发出。而朝廷的行政系统,也体现出了难得的高效率。内阁票拟、内廷批红、六科封驳誊抄几乎是一气呵成。

    到不到晚饭时候,几道正式的圣旨就已发出并开始执行。三道圣旨接连发下,真叫人眼花缭乱。

    第一道圣旨,大意是锦衣卫实授百户加副千户衔莫怀古,行刺首辅,罪大恶极,着于三日后与其他刺客一并于市曹斩首。这道圣旨看似严厉,其实原本朝廷上议的是凌迟处死。所以圣旨下来,实则免除了莫怀古的万剐之苦,得了个tòng kuài ,对一个必死之人来说,也算很难得了。捎带着,连主犯洪吉也捡了这么个“便宜”。

    这一道圣旨没什么可说。朝堂上下没人认为莫怀古可以活,所争者无非是砍头还是剐刑而已。虽然砍头比剐刑人道些,但无论是严党还是非严党,其实并不真正在意处死的方式。倒是北京街头巷尾的一帮闲汉看客们,为不能目睹刀剐活人的好戏而有些遗憾。

    第二道圣旨是,念大学士严嵩戮力王事,忠心耿耿,特荫其长孙严鸿为锦衣卫千户管本卫事,以示恩典。

    这一道圣旨,大家就有些奇怪了。严阁老在府中遇刺,天家给点赏赐ān wèi 也是有的,但是怎么给到了孙子头上?再说,这严鸿原本就有个从七品中舍的荫封啊,挂名不干事,已经不错了。怎么,这会儿又得了锦衣千户的荫封?文武两道,怎么一个人还带全占的?而且,这荫的居然是管本卫事,这未免也太优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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