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时分,回到府中,严鸿才从严嵩嘴里,知道自己竟然成了锦衣卫千户还是个实职拿权的。严世蕃也是面带笑容道:“好小子,皇上这番赏你的这千户啊,有管本卫事几个字,是实职的千户,可不同于那普通的虚衔荫封官。这全亏你祖父圣眷优隆,才有这番恩待啊。凭咱严家的声势,过不了几年,你便可以成为锦衣堂上官,他日接掌锦衣,也大有可能。过几天兵部的部照告身就要发下来,你以后jiù shì 天子亲军了。”

    说到这里,严世藩脸又微微一板:“今后,你成了正牌的朝廷官员,行事不可再如从前般任性胡为,免得丢了咱们严家的面子,也坏了朝廷体面!”说也古怪,这几句jiāo xùn 的话,严世藩说出来是驾轻就熟,远比方才那几句夸奖的话说得顺溜。

    严鸿心里,早暗自把zhè gè 便宜老爹鄙视了无数次。你当我二啊?什么祖父圣眷优隆,那严鹄也是孙子,不也是个挂名不管事的千户么?自己zhè gè 实职千户,八成跟陆大特务那脱不了干系,酬劳我肯替他嫖清水堂子,救出他心腹爱将的眷属,所以给个补偿。

    只是既然老爹严世藩都把功劳归到爷爷那头上了,起码当着爷爷,这话无论如何是不能明说。此外,严鸿心里却还有另一个念想:我要的不是zhè gè 什么破千户,我要的是胭脂虎啊。这话就更不能说了。

    而二弟严鹄的恭维,就显的有些不咸不淡了:“大哥今日靠了祖父大人的圣眷优隆,得此朝廷要旨,实是我严府鸿运高照。我这里给爷爷、爹爹、大哥道贺了。”

    这也难怪。本来么,大家都是荫封官,谁也不比谁强到哪去,说起来单论品级,严鹄的还比大哥稍微高那么一点点。

    可是这一下,严鸿不但又荫了锦衣千户,跟自己平级,还是个管本卫事的实职官。这一下,真是高下立判,严鹄的心里自然就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接下来,严鹄的话到要点了:“小弟想来,大哥是个有能耐的人,日后注定要干大事的。既然做了实职千户,想必操劳公事,定当烦劳。咱严家各处铺子生意,店面众多,事务繁杂,怕大哥照看起来是不大便当了。以小弟之见……”

    哪知话没说完,严嵩就发了话:“鹄儿所见,甚是有理。鸿儿既担千户,总不能把工夫都花在巡查店面上。这样吧,日后店面的事,虽然还是由鸿儿挂名,却让二总管严侠总揽其事。这严侠有时犯糊涂,叫他每三日给大总管严年通个报告,有事严年指点一二。在从鸿儿房中把小总管严洛调去,给严侠当总账。这样三人合力,铺子的事当万无一失。鸿儿么,只要按月看看总账,或者有闲暇时随意巡查即可。每月的shōu rù 抽成,按例分到鸿儿房里。”

    爷爷这番话说出来,只把严鹄那张英俊的粉面,气的都快发青了。但他还敢说出什么来?只得气鼓食胀地站在一边。等严嵩叫孙子们自去时,严鹄狠狠瞪了严鸿一眼,悻悻而去。

    锦衣卫的升迁、调动,从名义上还是要经过兵部。中间涉及诸多官场标准流程。虽然严家权高势大,兵部不敢照通常陋习那样,相互推诿磨蹭,拖延几个月才发下部照。但是就算雷厉风行的办,前后耽搁几天总是有的。所以严鸿的千户部照、告身,一时却还发不下来。

    告身没到,莫怀古等人斩首的日子却已先到了。同时被斩的还有洪吉等一众刺客,包括洪柔娘在内,尽皆处以斩刑,也是一刀成快的好处。毕竟是天子钦定的斩立决,而且这行刺之事,无论对严嵩、对锦衣卫,还是对朝廷颜面来说,都没什么光彩,还是早了早好。

    原本以刘氏的意思,想要在斩首之前,进入狱中,或者哪怕就在法场上,见莫怀古最后一面,了个心愿。但陆炳却kǎo lǜ 到莫怀古此案,原本已经让锦衣卫颇有些被动,而诏狱一般更是不让探监的。若是让刘氏或者雪艳娘再这么一哭二闹,只怕官家颜面上不好看,而对莫家的妻儿也没什么好处,徒增一番生离死别的惨痛。因此他禁绝了莫家家属的这想法,只是令人暗中传话给莫怀古,就说你的妻妾儿女,陆大都督已经安排人照料得好,放心走便是。

    等到莫怀古斩首之日,严鸿又去了客栈,陪着莫家的三女一男,亲往收殓尸体。他随身带去的,还有严兴、严复等几个家丁,以及陆炳安排的十多名锦衣校尉,不过俱做严府家将打扮,免得惹人说三道四。在躺车之上,停放着一口上好棺椁,而莫家四口,皆身穿重孝。

    一行二十余人,推着柩车,穿街走巷,直奔西四牌楼。快到路口时,已见人山人海。严鸿心里不觉稍微有点打鼓:按传统评书的说法,今儿是刺杀奸臣严嵩的义士,法场就义。待会儿,会不会像水浒传里的石秀或者大刀王五那样,有好汉来劫法场啊?

    要是有,那自个这奸臣孙子,可别被他们顺带一刀收拾了!就算没好汉来,单是周围这么多老bǎi xìng ,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自己啊。虽然他也知道这些文艺作品当不得真,可总怀着多少一点忐忑。就这么一步一顿,终于到了法场的正地儿。

    严鸿自穿越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亲自看砍头的。只见二十余名犯人披头散发,身着罪衣罪裙,跪在地上,背后插着亡命招牌,每人身后都立着一个身材魁梧,面目凶恶的刽子手。这些,和屏幕上的,颇有几分类似。

    只是,文艺作品中的好汉,在被杀前往往要破口大骂,或是高喊“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之类。而如今的这些人,却一个个低头垂目,无精打采,甚至都不怎么抬头看周围的看客。看来,或者是在狱中被折磨得没了lì qì ,或者是自觉行刺失败,满盘皆输,叫骂也没甚么用吧。

    至于电视电影中那父老bǎi xìng 们纷纷来祭奠英灵,洒酒送水,再臭骂几声昏君奸臣的事件,就更没有发生了。围观的bǎi xìng 何止数千百,但面带悲痛的却是一个都没有。相反,很多人显的颇为兴奋,瞪大眼睛转来转去,如同欣赏什么稀世的动物。

    尤其是待斩犯人中,还有洪柔娘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娇娘,更惹的围观者两眼放光:

    “啧啧,这小娘皮,虽然看不清楚长相,但看身段可真不错,就这么一刀砍了,当真可惜。”

    “是啊,还不如发配坊司呢。到了那还有的乐子,一刀砍了,可就白费了zhè gè mó yàng 了。只便宜了那些衙门里的人。”

    “你说啥?这女的虽然mó yàng 好,可是刺客啊,那衙门的人也敢沾?”

    “没听说过女不入监?进了那地方,还想逃出衙门里六房吏目、书办、师爷的手心去?这么个美人啊,不知道被多少男人受用过了呢。”

    “哎,我还听说啊,原本这二十多个犯人,都是判的凌迟处死。后来是礼部尚书吴山给讲情,才改成斩首了。”

    “咄!你说这吴大老爷多什么事啊,又不是剐你自个!要是还是照剐,那咱不就能看到这小美人儿剥光衣服了么,啧啧……”

    严鸿这才发现,自己还是有些经验主义了。对于眼下的这帮老bǎi xìng 来讲,死的是谁无关紧要,重要的还是有自己茶余饭后的谈资。指望他们的围观力量来维持公道正义,至少在法场上,是不大可能的。

    不过,长远来看,公道还是在人心。若是历史不发生改变的话,不知几年之后,自己的便宜老子严世蕃,也会成为京师bǎi xìng 们的又一段谈资。

    这会儿,那一般市井小民,平日里唯恐天下不乱的,又开始纷纷诉说当日行刺的凶险。

    有说这些刺客,个个飞檐走壁,能取人首级于百步之外;有说严阁老原本被刺客射出一支暗箭,不料箭到脚前,忽然自坠,足见严阁老功勋当朝,天意庇佑;还有说陆炳陆大老爷神机妙算,早在严府埋伏下五千兵马,等刺客冲入府中,内外夹击,一举擒获的。只说的口沫横飞,眉飞色舞。更有人说,那锦衣卫百户莫怀古好歹是个大官啊,听说每日里两笼包子一碗猪脚汤,吃得满嘴流油,他干啥要造反刺杀严阁老?这真是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的!

    听到旁人如此议论自家父亲、夫君,那刘氏娘子、清儿、兴祖三人,都已经哭的泣不成声。唯有雪艳娘,依然神情lěng mò ,脸上没有丝毫悲戚之态,反而嘴角微微带一丝笑。只是如果离近了看,会发现她的身子在不住颤抖,银牙紧紧的咬住下嘴唇。

    严鸿与雪艳娘曾有过一夕之欢,知她内心甚是刚毅坚决。闫东来穿越前做保险销售,阅人甚多,也知道越是这种刚毅的人,内心有时承受的压力越大,一旦支持不住,恐怕反而会崩溃。倒是刘氏这种没脑子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情绪宣泄的快。

    因此他上前一步,暗中对雪艳娘道:“邱娘子,你若心中难受,就只管哭出来,不用强忍。”

    雪艳娘摇摇头,反而做了个更夸张的笑容:“严公子,多谢你好意。我不碍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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