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鸿对嘉靖二年禁海之时的来龙去脉,如今可以说比朝廷上任何一个人都了解。他趁机说道:“回老爷子的话,以小子的愚见,这嘉靖二年,宁波争贡那档子事,说来虽然是倭人不知礼法,贪婪凶残,但咱的官员,也有处置失当之处,没有一碗水端平。这街头做生意的,为了抢摊子还要打架呢。更何况倭人心慕天朝,把朝贡的机会看得和参神拜佛一样,咱们的官员没有一视同仁,自然引得他们闹事。再加上当时沿海武备松弛,这才酿成大乱。以小子看来,这件事虽是祸乱,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若是从中吸取jiāo xùn ,在对外夷的往来上多下功夫,未尝不能从中得些好处。我大明乃天朝上邦,当今万岁又是万世难遇的圣君,这等小事,自能轻松解决。”

    却看嘉靖皇帝沉吟不语。严鸿jì xù 道:“如今这倭寇的情形,我从徐海的嘴里也问了个大概。大抵是沿海之民因难以维生,铤而走险,下海为寇。他们下海,其实也是苦路,多数勉强糊口,甚或丢掉性命,真正的油水全被那些把持走私的豪门得去了。这边呢,朝廷赚不上来外洋的银子,还要搭钱去剿匪,实在也是得不偿失。当今圣天子在位,体恤万民,自然是龙心忧患。只是被一干大臣蒙蔽,不知开海之利。那夏言欺君罔上,进此谗言,可恨,可恨!”

    严鸿说到此时,背心微微发麻。他知道夏言的声望一向不错,尤其还是那紫衣嫦娥的爷爷。如今为了开海。只好把夏言牺牲掉了。此话万万不能让夏紫苏知道。

    其实这严鸿本是个只顾赚钱的纨绔,闫东来历史知识也不过如此。对于夏言的具体情况他了解不太多,而夏言zhè gè 折子的内中含义就更是一知半解。只是站在要开海的立场上。自然没那么多一分为二的道道,推到了踩两脚是正经。

    看嘉靖皇帝脸上未曾有不悦之色,严鸿又道:“我严家世受皇恩,时刻感念天恩浩荡,见此情景,怎敢不据实上报?以小子愚见,若是能开海禁,一则可赚外洋之钱,国库丰盈。万岁爷的用度也不那么紧;二则,沿海bǎi xìng 有了生路,便都感激皇恩浩荡,不会再去做倭寇。三则,我大明对外贸易,也是宣扬天威的机会,足以让海外万邦闻风来贺。小子年少无知,见识浅薄,所言皆有感而发。有不当之处,愿受责罚。”

    他先伸好后脚,纵然真有什么不对,料来自己年少无知都说出来了。也未必会有什么太恶劣的后果。

    嘉靖听严鸿说完,拿起茶碗,轻抿了一口:“什么责罚不责罚的。今日这里又没有皇帝,这话留着写奏折时再说。朕再来问你。海外通商,真有这么大的利?海外到底是怎么样子?”

    这一点。严鸿早已经有了zhǔn bèi ,今天自己要做的jiù shì 侃晕皇帝。要让人信服,具体的事例显然比抽象的理论要有效得多。他便拿出忽悠客户的信心,先长吸一口气,然后说道:

    “您老容禀,我大明海疆万里,海外诸国林立。西方有大、小佛郎机……”他又拿出了当初侃晕夏紫苏的方法出来。不过如今比起当日,又多了不少干货,毕竟有自家幕僚的资料补充,一方面是对海外物产更多了不少认识,二则对这些藩国近些年和大明的关系,入贡、贸易或者武装冲突,也都了解更多,因此说起来就更流畅了。

    嘉靖皇帝虽然为人聪明,毕竟没有专门调查过海外情形。听严鸿拿出说故事的派头,说起这诸多国度的大小、强弱,以及和天朝的外交事件等等,倒也津津有味。尤其严鸿本身是21世纪穿越来的,他说起欧洲强国的国体、历史等,虽然错误百出,却比大明一般人的认识详尽了何止十倍?嘉靖皇帝原本从奏章中,对这些国家只有抽象概念,尤其对西洋各国的发展,完全是一头雾水。如今严鸿大肆渲染西班牙、葡萄牙、英国、法国等出动海军抢占殖民地掠夺财富的事情,端的是神采飞扬,引人入胜。

    待到嘉靖听到,海外扶桑盛产金银、朝鲜则有大量铜矿出产、大小佛郎机自别国掠夺无数白银欲与大明交易而不得,等等严鸿特意包装的引诱材料时,不由两眼冒光,嘴角微微上翘,嘴唇微开,就差把口水滴下来了。

    也是这位天子实在太穷了。所谓天子富有四海,这句话在大明朝更像是一句笑话。或者说,四海是天子的,但四海来的银子天子却不能随便动。比如说,户部收来的银子,那并不是天子想用就用的。每年有固定的数额进入内库,除此之外,调拨银两的旨意动辄就会被驳回。

    就算这样大臣们也不满足,他们的眼光更多的盯在天子的内库上,不但不往里面放,还总想从里面逃出来。无论年终岁末赏赐国朝勋贵,还是犒赏边军,筹措军饷,乃至当初俺答兵临京畿时,勤王之师的军饷,也大半是由内帑拨发。在大臣们看来,反正这钱放着也是被皇帝糟蹋挥霍掉,不如在正事上用光了干净。

    而皇帝的内帑来源并不多,也无非是南北两京教坊司的营业shōu rù ,也即是所谓的脂粉钱,还有jiù shì 由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福建﹑广东﹑广西诸省以田赋折算的一百万两金花银。只是这项shōu rù 却是被户部盯的死死的,一直嚷嚷着,要从中分走大部分充入国库,更别说如今由于倭寇的问题,江南田赋用于剿灭倭寇的粮饷都嫌不足,哪还有余力支应朝廷?金花银大打折扣。

    至于以前的矿税一项,由于嘉靖皇帝对太监不太信任,现在连各地镇守太监都纷纷裁撤了,哪还有矿税可收?如今那些矿税,多半只停留在帐本上,shí jì 的银子,怕是早进了地方豪强或某些文官的腰包,哪还收的上来?要是嘉靖想再派太监收矿税,就等着被文官们喷死吧。

    皇庄、耔粒方面,那一年才几万两的shōu rù ?于整个朝廷而言,根本就济不得事,最多算是塞点牙缝而已。总之进钱的地方太少,花钱的地方却凶的怕人,尤其去岁于陕西、山西、河南三省97州发生巨大地////震,死者八十三万有余,赈灾钱款花费无数。这笔款子,大部分也是来自皇爷的腰包。弄到如今,嘉靖皇爷连道观都修不起,道财政困难可见一斑。

    眼看皇帝听得饶有兴味,黄锦冷冷道:“严少爷,这海外邦国情形如何,我天朝怕是没一人道得清楚。你这里夸夸其谈,难不成是在说书讲故事?”

    严鸿说到兴头上,没想到却被黄锦拦了一下,不由暗自气恼,心道:小爷又没招你,何必跟我过不去。嘉靖听的正gāo xìng,却不料被黄锦兜头一棒子,也不由yī zhèn 堵心。但是他觉得黄锦问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严鸿这厮说的太有故事性了,难不成是在编书?他便问道:“说的也是,你小子又没出过海,从何得知这些?”

    黄锦问这话,却是自有深意。大明朝的走私虽然已经跟明目张胆只有一步之隔,但是从名义上,大明如今还是禁止出海贸易的。而海外来使方面也是由礼部接待。如果严鸿说是从外使处得知,那无疑会被黄锦抓住痛脚,说严家私结外藩,意图不轨等等。黄锦当然不会在zhè gè 时候说出这话,但是留着zhè gè 把柄,将来慢慢上点眼药,也无不可。

    不过严鸿应付这局面也不是一次。他没顾忌黄锦的用意,想都不想,就回道:“老爷子,说起来此事却是机缘巧合。想当初,小的我在京城荒郊野外,遇到一个西洋人,名叫迈克尔.杰克逊的。这海外的许多事物,jiù shì 他给我说的。”

    嘉靖也恍然,他想起当初陆炳回奏如何大破白莲秘术时,他也曾询问严鸿如何知道这些花招,当时陆炳就提到过zhè gè 西洋人。当下点头道:“好好,好一个西洋人,可惜他不能为我朝廷所用。”

    严鸿趁热打铁道:“回老爷子,如今圣天子在位,八方归心,只因这海禁一策,令外洋番人入我天朝之路,较为闭塞。若是能开海,那海外也自有贤士前来投顺。区区一迈克尔.杰克逊何足道哉?”

    谁知此话说出,那黄锦冷笑道:“海外洋人,无非是金发碧眼,形如野兽之辈。更有那一班鼠辈,作奸犯科。像那火者亚三,冒充佛郎机人,在先帝前偷奸耍滑,得了宠幸,待当今天家登基,勘破其奸诈,将其斩首示众。你欲再多引洋人进来,却有何用?”

    黄锦说的,却是正德年间,来华葡萄牙使团的带路人火者亚三。此人本非葡萄牙人,在正德一朝,备受宠幸,嘉靖继位后,却恨他冒充国籍,将其斩首。黄锦知道嘉靖皇帝素来刚愎自用,不肯认错,举出此人来,便是借过去的嘉靖,打今日的严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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