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鸿心想,你这老阉奴,我招你惹你了,老和我作对。不过这样的问题,着实难不倒经过辩证法教育的键委会成员。他当即道:

    “回老爷子的话,想华夏之人,有忠有奸,这西洋岛夷,也自是有好有坏。好的足以为我友邻,坏的则是强盗歹徒。对这班人,唯有多多见识,分辨忠奸,交好忠诚温良之辈,斥退为非作歹之徒。前番那番人火者亚三,不顾国法,触怒天威,那是自取灭亡,圣天子将其斩首,正是明鉴万里。而对一般良善之辈,则不妨准其贸易,既让两家民生得利,也宣扬天朝恩威。人如百草,良莠不齐。当初神农氏品尝百草,不惧毒害,方才有今天的五谷丰登。若是因为草木有毒,就一概不沾,大家岂不都饿死了?”

    嘉靖听到这里,不禁hā hā大笑。严鸿又道:“老爷子,这海外之利,小的光这么口头说,实在无凭无据。待小的斗胆,为您老算一笔帐,便知利害如何。”

    嘉靖倒也觉得好奇,这竖子要给朕算什么帐?他抬手道:“既如此,你且算来。”

    于是严鸿要来笔墨纸张,歪歪扭扭地开始记账。他先问嘉靖,修一个道观要多少支出,做一次道场要多少开销,制药炼丹,须得多少?把这些记下来,又列出了近十年来每年朝廷上为了国家大事,挪用皇帝内库之数。再列出皇帝日常起居饮食及后宫等开销。

    三笔账加在一起,再将每年内库的进账列在另一边,严鸿道:“老爷子请看。当今圣天子若是要一年盖个道观。一月做个道场,算来就算把每年内库进项的银子全部填进去。也还短缺了二十余万。一年短缺二十余万,下一年并不能补齐。虽有少许额外进项。也是杯水车薪。这么一来,年年亏空累积,如何平账?那些朝廷大臣们又不肯手下留情,于是圣天子只好少盖道观,少做道场。”

    嘉靖皇帝听到这里,顿觉遇到了知心人。太上老君啊,难怪我这日子过得这么不爽,原来被这帮贼臣把我内库的帐给搞得如此糟糕。他于记账一门,本非特长。自然也看不出严鸿在记账时暗中做的手脚,只觉得眼前zhè gè 少年人,所说的话,无一不是深得我心。

    严鸿接着道:“要化解这帐上的尴尬,如何是好?只能增加进项。可圣天子慈悲心肠,自不能随意加税。然而若是开海之后,按大明律收三十税一。若以一船获利万两,沿海三千艘船,便是三千万两。抽三十税一,得税可达百万两。便是国库内库,各分一半,圣天子也能平添五十万两。如此这二十万的短缺便补上了。尚有盈余,可以多施粥赈灾,以添圣天子功德。更别说天家直接参与贸易。以皇家船队买卖物资,所得盈余直入内帑。其shōu rù 则难以估算。”

    嘉靖皇帝被严鸿这么yī zhèn 忽悠,不由心花怒放。黄锦却想到。开海之事,满朝文武并无一人提及,怎的就这小阎王提起?如果真被严家办成了这件大事,日后还有谁能动的了他们?因此他在旁说道:“严小相公,这海上如今还有倭寇横行无忌,现在提开海,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由于徐海是嘉靖下旨赦免的,黄锦不好明提,只能隐约点出倭寇的事,希望皇帝明白,开海这种事,要是倭寇横行的背景下,根本就不可能开成。而你对面这小子,可是没少为倭寇说好话。

    他伺候嘉靖年头不少,可说对于皇爷的脾气颇为了解。只是他忽略了一点,jiù shì 如今的皇爷实在是太需要钱了。开海通商,虽然是个画饼,但那也是饼啊。有个念想,总比没念想好,如今这黄锦黄公公说这残酷的现实,等于是要把zhè gè 念想摧毁掉,不由让嘉靖暗自皱眉。心想老黄你糊涂了啊,就让我gāo xìng一会也不成?

    严鸿这做惯基层销售员的,如何看不出来?他倒是越发沉着,当下说道:“黄老先生这事说的有些道理,倭寇横行,确实不能等闲视之。不过么,凡事需要从长计议,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开海这种事,不是说现在就要马上办得妥妥帖帖的,须得有个长远过程。海上有倭寇横行不假,而且不把他们清除掉,开海确实是一纸空谈。不过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要绝倭寇,既要靠兵马剿除,同时也要断其根本。而倭寇横行的根本,便是沿海bǎi xìng 不得生活。”

    他既与王翠翘、徐海、徐文长等盘桓时日不少,听了不少倭寇的事,再结合绍兴老夫子们的讲解,和朝廷上相关的公文,对于倭寇的数量、成因自然是了然于胸。当下,又把倭寇之中十倭九汉,多出自漳、泉二州,bǎi xìng 因穷又不能贸易,海上贸易被走私商人把持,而不得不铤而走险的事,再次强调了一遍。这一番说的可详尽多了。说的过程中,不时举几个例子,列几个数字,当真是有声有色,声情并茂。

    严鸿一边说,一边偷眼瞥嘉靖,见这位大仙听得甚是入神,还不时微微点头。严鸿心中暗自得意,最后说道:“老爷子明鉴,既然倭寇猖獗之根源,在于bǎi xìng 不得维生,那么清除倭寇之事,归根结底,也是要回到开放海禁上。只要海禁开放,bǎi xìng 可以向大海要钱,又有多少人会jì xù 为寇?当然,那些干坏事干出甜头,或者对天朝居心叵测的恶棍、外寇,自然也不会乖乖就范。但是,只要开海禁,朝廷也有了银子,就可以造大船,购造火炮,建立强大的水师。如此纵有少数怙恶不悛者,我朝廷兵马也足以应付,还可以主动出击剿灭其于海上。就小子所知,目前朝廷由于水师不足,对待倭寇入侵,往往只能在陆上迎击。海疆万里,谁知道倭寇从哪里来?于是只得处处分兵设防。这样总兵力虽多,战斗力却弱,而且倭寇集中一点过来,当地正军反而成了力弱一方,等省府的大军过去,地方上早已糜烂。真若是开海禁,练精兵,击寇于海上,再加上广大bǎi xìng 纷纷从良,不再助寇,那么沿海一带的各地方,反而不必再招募那么多兵马。新军可以或北调或解散,节约下来的财富还可以北运京师,以解燃眉。”

    黄锦双眉一挑道:“严小相公是说,只要开了海,就能平灭倭寇?但不知,谁能打zhè gè 包票?”

    严鸿自然不会顺他的话去钻zhè gè 圈子,而是说道:“老爷子在上,黄老先生却听错了。我从未说开海即可灭了倭寇,我只说若不开海,倭寇之患就难以平灭。杀了一个徐海,还会有张海,杀了一个汪直,还会有李直。沿海的万千bǎi xìng 中,依然会有不少人为了生计和逐利,为倭寇张目。而我大明有多少财富可以花在这无底洞上?南倭北虏,国朝大害,两面作战,耗费何等巨大?因此小子的愚见,应付当前局面,唯有先南后北,通过开海禁,逐渐减缓倭患,然后将南方的财富和兵力转移到北方,痛打鞑虏,此乃国朝兴盛之道。”

    黄锦不想严鸿年纪轻轻,又是个京师有名的浮浪纨绔,今天面见圣君,打扮的也无半点庄重沉稳的样子,竟然能说出这一番道理来,最后还来了番升华。当下怒道:“你年纪轻轻,官职微末,怎可妄议朝政?又懂什么国朝兴盛之道?”

    嘉靖微一皱眉道:“老黄,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大明朝不知道有多少茶楼阁老、酒肆尚书,难不成都要穷治其罪?我等今天在此秉烛夜谈,本jiù shì 无所拘束,你又何必太认真?”

    黄锦也知自己方才情急,有些冒失,赶忙道:“老奴知罪。”

    严鸿此时见嘉靖听在性头上,又赶快跟上了一句:“另据那西洋番人迈克尔.杰克逊曾云,海外多产奇药,中土未见。尤其是神州之西的各国,风物迥异。若是他日开海通商,可收四方海外之灵物,于您老人家的道业,或所裨益也未可知。”

    严鸿也知道,这位皇帝是个修真爱好者,提到这海外灵药更能勾起对方对开海的兴趣。虽然大明有朝贡贸易,但是由于目前国用不足,大明朝又是奉行厚往薄来的朝贡贸易方针,应付贡使有点力不从心,朝贡贸易的额度和频率都不高,更别说自从西班牙、葡萄牙殖民者入侵东南亚以来,海路断绝,来大明朝贡的国家也日益稀少。如今不过七、八个国家能与大明有所往来,因此海外贡物并不像以往那么充足。而且,之前的供物主要是东南亚各国,欧洲的确实少见。

    果然嘉靖听到海外多产奇药,两眼又是一亮。当下问道:“那依你所说,开海通商之事,需要几年可就?”

    严鸿略一思忖,道:“依小可想来, 一则要招安汪直;二则要消灭陈东、叶麻;三则要重建我大明水师,此三事做成,则海禁就可开放。其中时间,一时倒是无法定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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