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鸿听到此处,微笑道:“那郭老爷子您今天来,是什么用意?难不成是您一片好心,特意来告知我们王玄的厉害。奉劝我们惹不起,躲的起,趁早离开济南,才是正理?”

    郭守成看着严鸿嬉皮笑脸的mó yàng 道:“钦差此言差矣。我郭家在济南,已经传承百年光阴,靠的可不是什么有钱有势,甚至也不是结交官府,而是知达时务。老夫自问,经商治家都只是中人之姿,家业不败在我手里,就已经算侥天之幸。不过若说到看事看人,老夫不是自夸,济南城内,也未必有谁强的过我。王玄如今,别看他气焰嚣张一时,实是在自掘坟墓,怕是鬼神难救。老夫几代传承,百年家业,不能陪着他一起死。因此今日前来,只为换一个家族平安。”

    严鸿道:“员外何出此言?我们只是放赈的钦差,又不是来抓王玄的。他家业再大,行止再可疑,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啊。更别说,贩私盐也好,低价买田也好,怕也难以抓到他的证据,我又何必去招惹他?”

    郭守成道:“可若是王玄gù yì 制造粮荒,想要借机谋反,这难道不是死罪?满门抄斩,宗族不保,这等祸事,可是能免的?老夫与他既已算个亲家,将来抄家灭族时,也怕被他牵连。老夫今年六十有零,纵然是死,也不算夭亡,可我郭氏宗族,丁口过千,却不能陪他一起去死!因此上,特来见钦差出首,请钦差念老夫一言之微功。保下宗族的性命!”

    听到这郭守成直言王玄要谋反。严鸿这才敛容道:“这谋逆之事。非同小可,随便攀诬可是不成,员外不知有何凭证?”

    郭守成盯着严鸿看了片刻,又叹息一声道:“严钦差,严大公子,你是个聪明人,老夫在你面前,也就不说套话了。山东巡抚刘才刘老大人。说起来是令祖父严阁老的义子,与令尊小阁老xiōng dì 相称,按辈分是大公子您的世伯。可是,他与王玄搅在一起,做这种种事件,实是自陷泥潭,凶险万端,恐怕要带累了严阁老。”

    郭守成话音刚落,海瑞早厉声道:“我奉君命来山东,休道是一个刘才。便是严嵩本人犯法,也严惩不贷!”

    郭守成却不理睬海瑞。只看严鸿。严鸿点一点头道:“郭老员外,刘应时确实是我祖父的义子,论私本钦差也要叫他一声世伯。只是本钦差这荣华富贵,不是刘应时给的,而是当今万岁爷爷给的,谁敢忤逆犯上,jiù shì 死路一条。”

    郭守成听了这话,面色又和缓三分。于是也不保留,便将自己所知之事一一坦白。原来刘才八年前上任,初时倒确实像个要为地方造福的清官。可后来盐政、马政、河道等等,无一不插上一手,人们才渐渐明白,这位原来也是个爱财的主,之前做的,无非是博一个好名声。

    至于这其中的罢采矿事,则更是有猫腻。前脚朝廷的矿监走了,后面王玄家的人,就堂而皇之的去开采铁矿。至于一般的bǎi xìng 商人,则是想也别想这好处。

    自来盐铁朝廷专卖,这是成法。王玄这种私盗铁矿的行为,已经是触犯了红线。只是有刘应时为其保驾护航,旁人自然难以真正把他绳之以法。

    按理说,刘才虽是山东巡抚,在一省权柄最大,然而明朝官员小大相衡,他却也没法一手遮天。自从有了王玄这位神秘土豪撑腰,济南上下官场,逐渐被他扩张收买,软硬兼施,渐把个济南府经营成铁筒江山。个别不吃这套的,不是落罪免冠,便是被挤走他处。因此,这桩弥天大罪,竟然掩盖得严严实实,朝廷上一丝风声不起。

    经过这桩买卖,刘才与王玄结成了铁杆同盟,狼狈为奸,利益均沾。整个济南官场,也在刘才的权力和王玄的金钱和hēi dào 手段统合下,渐渐凝聚成一个上下勾连,无恶不作的名利场。比如说后来到的徐阶门生,巡按御史方用贤,一开始气势汹汹,后来也在王玄的操控下,乖乖与刘才合作分赃。

    这几年,两家竟然得寸进尺,开始倒卖蕃库的米粮。主要模式是刘才把公粮弄出来,王玄给找路子去卖。据说生意很不错,缴给刘才的银子不在少数。

    历来,淋尖踢斛jiù shì 官府的灰色shōu rù 之一,而地方上这项shōu rù 的一半要上缴到府里,府再上缴到省城。蕃库里确实存在多余的隐性粮食,如果是倒卖这部分米粮并不奇怪。可是刘才不止于此。他不但把这部分灰色shōu rù 拿去盗卖,还包含了帐目内应有的正粮。而采取的手段更是多种多样,伪造帐册,侵吞军粮,无所不为。

    这种违法生意,平日做做倒也罢了。这两年山东发生灾害,刘才和王玄竟然还不肯放过趁机牟利的机会。刘才一方面上本请求减免赋税,拨发赈济,另一方面却把该收的税一分钱没少,同时侵吞赈济的米粮。这样两头榨油,只是苦了那些bǎi xìng ,既不得减免税收,又拿不到赈济,除了饿死逼死,就只得流离失所。而后,又默许山东的富绅们囤积居奇,捂粮惜售,抬高米价。米价一高,富商固然有利,刘才侵吞的那些粮食也就更不愁销路了。

    海瑞听到这里,早已怒不可遏,拍案道:“混账,混账!刘才枉为朝廷衣冠,竟然勾结奸商,为此无君无法的劣行,为一己私欲,置百万黎民于死敌。海某此次不取你项上人头,誓不回京城!”

    郭守成道:“海钦差听此事,心中必道这官商勾结,是刘才为主。然以小民看来,只怕刘才只是王玄手中的一个棋子。刘才想的,无非用权换钱,发个大财,王玄所图的,怕不只是发财了。”

    严鸿道:“愿闻其详。”

    于是郭守成jì xù 说下去。开始时,对于这种发财的勾当,济南几大富商倒是都很有兴趣参与,毕竟卖粮食又不犯法,至于说倒卖库粮,恶意抬高米价等,都是刘巡抚的主意,自己也不会受什么牵连,因此纷纷响应。

    只是连续两年这样搞下来,郭守成又有些后怕。自家的钱袋子越来越饱满的同时,代价是眼看流民日多,破产者与日俱增,各地bǎi xìng 纷纷逃亡。虽然这让郭家获得了不少低价田地,但是郭守成却觉得这决非什么吉兆。

    想起自己年少时,听家中族老回忆唐赛儿之乱,便是燕王靖难后,又于山东广发徭役,使民不聊生,终于揭竿而起,而今天,这山东bǎi xìng 被这么搞下去,岂不是也要走上绝路?若一旦酿成大规模的暴乱,那时候,郭家辛辛苦苦捞来的钱财地产,在这暴乱中还能保留下几分呢?只怕连nǎo dài 都未必保得住!

    严鸿心道,这郭家看来也是不简单的,并非很多小说中那种一味贪婪掠夺的地主,懂得不能把贫民逼上绝路的道理。在这大灾之时,能够一边发国难财,一边想后路,也是难得。他点头道:“郭老员外居安思危,实在是令人佩服。”

    郭守成苦笑道:“小老儿只是不想让祖宗辛苦创下家业,在我这里毁于一旦罢了。郭家数代富豪,便是再增一二倍的田产,亦不过一富豪而已。然而山东若是人心不宁,田产再多,也成了累赘、祸患。连小老儿这等粗人都懂此道理,那刘老军门是两榜出身,又岂能不知?然而,只怕他已是骑虎难下。”

    原来,当此连年灾荒,流民四散,甚至惊动朝廷的时候,刘才眼看局面有点要失去控制,心中也慌了。便召集山东各大富豪商议,要王玄与各位员外低价售粮,出米赈灾,并把蕃库的亏空补足,配合朝廷赈济,先把灾情控制住再说。

    结果王玄却说,这几年库里挪出来的米粮,早就有了下家,大多卖了出去,手中存粮无几,不足以补平蕃库亏空。按朝廷惯例,赈济钱粮来了,再在这上面想bàn fǎ ,用朝廷的钱粮,补足山东地方的亏空即可,至于多饿死一些老bǎi xìng ,这些人里又没有你刘军门的亲戚,算的了什么事?

    又暗地里通知其余几家,不要理会刘才的话,粮食绝对不能撒手。只肯拿出粮食来放粥,说是如此灾民得食,便不至于生变。

    王玄这说法倒也说动了刘才,便依计而行,只是没想到朝廷除了发了钱粮,居然又派了钦差,还是纠察山东百官之责。刘才的心又提了起来,固然他是严家一党,严嵩义子,还有些自保手段,但终究来了钦差就不好糊弄,想要慷国家之慨,却是不那么容易。

    因此,刘才发动各大富商集体凑钱,去外地购买粮食来应急。这次王玄倒也没做对,还带头捐款二万两,其他几大家族也各自出钱,凑了七八万两银子,再加上刘才自己咬牙垫付的银子,zhè gè 数字已经超出了户部的拨款。刘才、王玄和各大家族组织人手,用这些银子分批外出购粮。

    这些银子到了外省买到的米粮,在运回来途中,又接二连三的出事被劫。要知王玄这些年来,贩卖私盐,走私粮食、药材等物,从来就没出过问题,怎么到了jiù mìng 粮的时候,就接连失手?几批粮食都失了手,几大家便再也不肯出钱买米,山东局势就越发糜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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