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鸿听到此处,问道:“既然买米不济,那单说这山东省内,如今除了济南,其他地方的府库之中,积蓄如何?”

    郭守成摇头道:“怕是都不怎么富裕。就小老儿所知,刘才之前为了赚钱,据说把各地府库的粮食都纷纷集中运往济南,再由王玄负责倒卖。如今各地府库中的粮食,怕是连帐面上的三成都不到。”

    海瑞皱眉道:“那依此说来,这山东地面,莫非无粮了?”

    郭守成道:“那倒不然,地方上的乡绅大户们,多有存粮的习惯。毕竟户大人多,传承百年,祖上经历过太平盛世,也度过乱世荒年,知道金子不如米的道理。所以当初卖粮时,任王玄说的天花乱坠,大家手中也都存了些粮食,以防粮荒。就已老夫来讲,手中米粮,不下十余万石。济南其他其他几家富豪,至少也有此数。”

    海瑞久做亲民官,算力极好,当即道:“几家员外若是肯各以半数存粮借给官府,赈济灾荒,则这数十万难民度过此关便无虑也。”

    严鸿也渐渐听出些眉目,便问道:“郭员外对这粮食估计的如此准确,莫非是有了舍米救人之心?这菩萨心肠,可是难得。”

    郭守成道:“不敢。老夫只是个商人,非是国家官吏。bǎi xìng 死活苦乐,其实不该老夫操心。一般慈善之事,老夫也只是聊以应付而已。然而郭某从祖宗处继承的家业,也不愿看它毁于战乱之中。如今济南城灾民云集,危如累卵。那王玄野心勃勃。图谋不轨。若是大逆一起。只怕我们这等士绅大户,最先倒霉。便是不被暴徒烧杀殆尽,回头朝廷平乱,追究连坐,我等也难幸免。因此,单为保我郭家宗族,祖先bsp;yè ,老夫也须得借与钦差几万石粮食。以安民心。”

    严鸿心中微微赞许,这才是聪明人。和聪明人做交易是最happy的。他问道:“郭员外又如何得知,王玄图谋不轨之事?”

    郭守成道:“今日被抢的几家粮行,多是小老儿的bsp;yè 。而围攻钦差行辕的灾民里,恰好就有我郭府家丁的同乡在其中,如何有人从中挑拨,灾民里又有人携带军械的事,老夫却是刚刚知道。”

    那郭守成身为山东一等土豪,也非善男信女,在济南盘踞多年。自成一股势力。他对于王玄zhè gè 暴发户,从最初的看不起。到畏惧、附从,然而始终也怀着留意。前些年他跟着王玄,勾结刘才,做一些不法勾当,赚了不少银钱田地,这事很爽。

    可是近来看着民变危险越来越大,几大家族都是惴惴不安,刘才也惶恐不可终日,怎么唯独王玄,依然满不在乎的架势,甚至有些举动,在郭守成看来是在激化而非缓和矛盾?包括钦差前来,要求各大家族借粮,本来四大家族都几乎同意了,只要官府给的价钱公道,或者未来给予足够的补偿,那么把粮食卖给官府来平息民乱也是符合富豪们利益的。然而却被王玄生生摁住,回绝了海瑞的tí yì ,只拿出千石粮食意思意思。这些做法,尽管王玄振振有词说是为了保证富豪的利益,不被官府当冤大头,也难免让郭守成多存个心眼。

    而在今天早上,居然暴出了几万难民围攻钦差行辕的事。而且还被人抢了几家粮行,损失虽然不十分大,可这面子丢不起。郭守成仔细盘查之下,则查出了更多消息。仔细分析之下,郭老员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看这架势,今天上街这些人,真心jiù shì 要在济南煽动一场暴乱啊!幸亏,严鸿手里拿着个能让声音放大若干倍的东西,突出奇兵,让bǎi xìng 先乱阵脚。幸亏,有海瑞这黄脸包龙图坐镇,稳定民心,许诺放米。幸亏,严鸿当街斩杀了一个攻击官兵的匪徒,避免了官兵屠杀……不然的话,今天的济南,早就变成人间炼狱。到时候自己这等士绅,怕是首当其冲就要受害。粮行被砸,倒成了小事。

    而郭守成派在难民队伍里的探子,更是听到了不少白莲教徒煽风点火的言语。也是大部分白莲教徒文化水平不高,保密云云的,固然可以在铁杆教徒里得到贯彻,但总有嘴巴不严喜欢显摆的,更别说那些接受了宣传的外围教众,总不能把他们嘴巴都缝起来吧?事实上,到了清末时,那些哥老会的袍哥们,在街头茶馆,也敢公开商谈暴动事,可谓一脉相承。因此郭守成得到这些消息,越听越害怕,断定王玄这次zhǔn bèi 干一票大的,他可不愿意陪着送死。

    严鸿gù yì 笑道:“郭老员外,您与王员外好歹也是姻亲。就算他真要作乱,也未必就害了您老啊。”

    郭守成道:“严公子莫拿老夫打趣,他连这等灭族的大事都敢做,还指望他眼里有亲戚?自古以来这些煽动灾民作乱的,对一般大户,有几个不杀光抢尽的?更何况,就凭王玄那点装神弄鬼的能耐,在这太平盛世想要造反,那是自取灭亡。老夫这把骨头,虽然不怎么值钱,可也不想这么糊涂的送掉。再者,我看今日白天,钦差老大人面对万众鼓噪,指挥若定,处置得当,料来若得本地大户相助,要将这济南的大祸消弭于无形,却也不难。故而,我郭家愿助钦差老大人一臂之力。”

    严鸿道:“那么郭老员外意欲如何呢?”

    郭守成伸出一个指头道:“我欲将家族中所积累米粮,出十万石平粜,以解钦差大人之困,也是救我自己的困境,免得被王玄煽动灾民起来,玉石俱焚。只是希望他日王玄授首之时,我郭家能置身事外,不被牵连,过去跟着刘老军门做的一些事情,也希望不被追究。还有一说。王玄近十数年来。购房置地。广有田产,他日被执灭族之日,这bsp;yè 如何处置,还望钦差早做定夺。”

    见对方提了条件,严鸿也明白,这是一场交易。想来当日他初到济南时,情势未明,对方又在王玄积威之下。自然不肯随便和自己合作。如今形势危急,若是几大家再留粮自守,则满门难保,这才出来与自己接洽。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如是而已。

    另一方面,那王玄既然要做杀头灭族的勾当,家产自不能保全。浮财好说,抄没入官了事。田地、商铺这种,则大有文章可做。郭守成分明是希望从中渔利。

    虽然严鸿知道,眼前zhè gè 老财主也未必算的上什么好人。然而至少在希望山东不发生暴乱这件事上,双方立场一致,又各有所求。如今这情势,需要的是援助。只要对方肯出手帮忙,自然是万事好说。至于那些田产好处,许给他也无妨。

    因此严鸿一笑道:“这倒不难。若真是靠郭老员外的bāng zhù ,能将山东平方安定,这过去的一些小小是非,谁去提起?只要地方安堵,叛乱平息,那逆贼的家产,找些本地贤达、敦厚长者,低价买下这些田地、店铺jiù shì 。尤其本次奉旨赈灾,乃是朝廷大事。那输捐报效最为踊跃者,自可先行挑选。只是本官还有一事不明。老员外为何此时才来找我?若是白日里就肯相助,不是更好?”

    郭守成也不隐晦,微笑道:“自来雪中送炭,才能让人知道珍贵。便如救济灾民一样,若是大灾方起,钦差便来到,一般的手段,灾民们还会嫌弃,为什么粮食还要钱,为什么粥太稀,为什么有粥无菜,为什么不给安家钱。只有等到真正饿死了人,大家只差一口气吊命,他们才会没了那么多要求,有口粥活命,jiù shì 千恩万谢。大老爷也是一样。若非大老爷手中无粮,又怎会在乎小老儿这点儿微末的粮食?”

    严鸿听得闷闷一气,随即又释然,对方连这话都肯说给自己听,才真正称得上是开诚布公。他又问道:“那老员外的孙女,嫁给王家那位,又当如何?”郭守成肯给粮食以解困局,那自然要多给些甜头。王玄的地产之外,就算对方提出放过孙女一命,他也完全有操作空间。

    郭守成却道:“我郭家宗族上下千多口人命,哪还顾的上一个丫头?嫁出门的女,泼出去的水,她的死活,老夫不管,严公子只管按律执行jiù shì ,老夫却不在乎。”

    严鸿听得吞了口唾沫,娘的,我真还是太善良了……不想海瑞倒是颇为赞同,点头道:“说的好,郭老员外大义灭亲,不愧能执掌偌大家业的一方缙绅。”

    严鸿叹了口气,心想被海瑞这句话,估计那位无辜的女子是难逃一死了。

    严鸿又道:“那王玄既然野心勃勃,又有种种狠辣手段,郭老你既答应给官府出粮赈济,便是坏了他的阴谋,他又如何肯放过你?”

    郭守成道:“那倒无妨。如今城内,王郭李洪刘五大家族,彼此之间都有关联。王玄终究只是个爆发户,论关系,还是我们那四家更亲近一些。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玄虽然心存谋逆,但终究还没公然举旗造反,那么我等几家报效朝廷,他也不便公然撕破脸。他若是现在敢对我下黑手,那等于是对那三家也动刀,那几大家便会站到官府那边,若真到了那一步,无非是玉石俱焚,对他来讲,也没什么好处。老夫看来,只有等他真正起兵时,才会用我四家的人头,来做祭旗之物,用我们的家财,充做军资,在那之前,倒未必敢对我们下手。再说,王玄过去害了不少富豪,那是有心算无心。如今我们郭李洪刘四家既然已知其图谋,几家都有数百健仆,更有武师护院,连环互保,再加上有钦差您的兵马在此,却是不怕他作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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