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他除了仗着父亲的身份耍一耍威风之外别无办法,楚地自六年前起事失败,就被夺了兵、政、财权,除了王府的五百部曲,所有的军队都被打散收编,他是真正的光杆司令。如今最能征善战的玄袍雪衣,俱是晋枢机练出来的。他蛰伏郢都,向商承弼称臣,虽然也发展了一些势力,但眼下只有区区四千兵马,若不是如此,打一个小小的柘州也不必先引梁兵入城再设伏了。而晋枢机可调遣的人马有三万,还不包括他藏起来的玄袍和雪衣。楚王想到父弱子强,恐怕就算以后打下了江山,自己也只能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太上皇了。

    晋枢机适才呕了血,此刻的脸色更加难看,只是他向来习惯了独自强撑,比起雌伏在商承弼身下的那几年,如今的日子已经好到不能再好了。至少,他是病了,不是被人打伤的。

    自从在晋枢机面前撕下了遮羞布,楚王越发变本加厉起来,他兵权上奈何不了儿子,只能在礼法上压制他,而登基大典,就是最大的压制。楚王好大喜功,晋枢机又手握重权,礼官们对皇太子的册封礼甚为尽心,议礼之时,也是超出诸王许多。

    楚王表面不动声色,还挑剔赐给晋枢机的礼服手工不够精细,又加赐许多药材,称晋枢机身子空虚实该好好调养,又每日都命御医为晋枢机请脉,不止如此,还日日细看晋枢机脉案,添减药方。晋枢机却只是一意忧劳国事,忙着练兵,关心稼穑灌溉之事。

    终于,到了七月初一,朝上为登基祭天之事吵得不可开交,突然收到前方消息,商承弼已发南征檄文,亲率三十万大军,御驾亲征。

    楚王接到军报,拊掌大笑,“好,孤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我楚国和梁国不共戴天,接下他的国书,咱们十万男儿,和他姓商的决一死战!”

    群情激愤,响应云集,当下有人道,“皇太子神机妙算,用兵如神,臣请派皇太子为大战主帅,北上讨逆!”

    晋枢机少年之时就号称文华陈思,武重冠军,如今一举荡平整个西南,更是人心归附,当下人人争先,愿为太子马前卒,为国效力。

    楚王看着打头而立的晋枢机,很想说出自己也要御驾亲征的话,但却只能道,“太子沉稳,可堪一战,有朕居中调度,定能旗开得胜,我父子一心,让商承弼见识一下什么叫上阵父子兵。”

    “儿臣领命。”商承弼会御驾亲征早在晋枢机预料之中,他等待这一日太久,久到此刻竟是出奇的冷静,连一句血气上涌煽动人心的话都说不出。

    晋枢机的反应太冷静,冷静的有点冷淡,但朝上众人的心却是热的,王爷要称帝了,大家正缺一场功劳,太子爷打仗还从来没输过呢——六年前那一战晋枢机在昆仑山学艺未能赶回来——不知为什么,大家依然改不了口叫王爷皇上,可是叫世子爷太子竟很是顺溜。

    当下立刻有人道,“如今正是战时,不比寻常,臣请增皇太子诸率为五千人,以壮国威!”太子诸率是太子亲兵,与晋枢机手上所能调动多少人马无关。

    楚王唇角微微抽了一下,吐出一个准字。他不准也无可奈何,不顶着太子诸率的名头,晋枢机的玄袍和雪衣别人也调不动。

    立刻有趁热灶的礼官赶着凑热闹,“圣上肇纪登基,商贼便亲来送死,咱们与他隔山而战,就让这战鼓为圣上立国鸣礼。“

    楚王点头,“正该如此,祖宗创立基业,无一不是在血火之中,如今,我开疆拓土,兴复故国,焉能少了仇人的血!”

    当下有礼官上前请奏,“太子,国之储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臣请祭祀时置太子拜褥于槛内,请历代先祖佑我大梁千秋万世,国祚绵延。”

    晋枢机一听,立知不妙,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天子乾纲独断,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当即上前道,“万万不可!”

    楚王一抬眼,语气漫不经心至极,“身为礼官,竟连这小小礼仪都弄不明白,拉下去,杖毙。”说完了这一句,又看向晋枢机,“你身子不好,大战在即,还是早些回去修养吧,退朝。”

    晋枢机被勒令回去休养,楚地的风气又是一变。横扫大梁半片江山的重华公子,在拜褥事件后,父子间显然存了芥蒂。楚王要的,就是这一点芥蒂,他要让楚地的人看到晋枢机的人心,晋枢机呢,便真的安心休养起来,连每日的练兵也只是清早和傍晚去巡一遍。楚王依旧关心太子,甚至还派了自己贴身的太监送阳伞去给他撑着,说虽日头落了,地上暑热却未消散,他身子不好,别受了暑气。

    晋枢机恭恭敬敬地谢过了父亲关心,专心养起病来,除了晨昏定省,关于朝政的一切都不再多言,连楚地最热闹的册封礼也不关心,甚至连下人来报内库的银两大大不够也只斥退了总管,称一切父王自有主张。他这一病,父子间倒又回复了父慈子孝的样子。惟有丢盔,每天见世子听话服药,认真保养,他再没见世子对自己的身子这么上过心,可心中却更难过起来。

    初六终于到了,晋枢机穿着他衮冕九章的礼服陪陪祀天地、告宗庙,楚王登基,南面称帝,志得意满,立刻通令天下建元立新,国号依然是楚,年号大治。

    楚王为了称帝,已率先营建宫室,楚地自六年前归降后,早被商承弼用种种手段将各项生息都掐断了,无论打仗还是大典,银子都花得如淌水一般,晋枢机眼看着面前皇太子的膳食,只一个早膳就有碗菜四品,碟菜四品,片盘四品,点心四品,汤两品,粥六品,楚王说他身子不好,又加赐了暖锅两品,如此靡费,又如何能不坐吃山空。晋枢机先谢了皇帝赐饭而后问道,“父皇用过了吗?”

    来送暖锅的太监恭敬答道,“皇上正在用膳,见这炉鸭炖白菜甚是滋补,特命给太子送来。”

    晋枢机再次谢过,给了赏钱打发人出去,拿起汤匙复又放下,看着桌上的鸡鸭入肉竟是毫无可吃之物,索性撂下碗来,“把药炉子上煨着的小米粥给我盛一碗来。”

    丢盔见六品粥,有昏有素,偏偏有的虚甜有的太腻,也只得答应了。

    丢盔在几样点心中翻检了半天,也知道没有世子合意的,索性将营里发给兵士们的一个笼饼热了给他,“殿下将就吃些。”

    晋枢机接过了,拣了燕窝八仙汤里的芦笋就着鸽蛋吃了两口。丢盔心道,如今回了家当了太子,吃得却连行军打仗时都不如,更别说在梁宫时,天昭帝每日亲自过问世子吃食,一茶一饭都顾着世子口味,世子嫌芸薹味道冲,梁宫里就连伺候的小太监都不能吃五辛,想到这里,丢盔也不得不承认,商承弼对世子,也不能说是不尽心了。

    晋枢机却对口腹之欲并不看重,龙肝凤髓不觉其鲜,吃糠咽菜也不味其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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