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切顺利,既没等待,治疗也在十分钟里结束。我从这硬铁床上起身,扣上衬衫,开开心心的打算离开。技术员对我说,“劳驾您一分钟,你知道今天是星期二吗?”“星期二有什么特殊吗?”“医生日,”她回答说,仿佛我的脑子功能不全似的,“每个星期二你必须看医生,不要急忙回去,我找一个地方让你等他。”

    她走开了五分钟后回来了,带来了最新消息:“所有的房间都满了,今天医生特别忙,他下个礼拜再看你。”

    我的情绪经不住如此的变化,我刚习惯了这一套常规,突然之间这常规又没了。五分钟之前我被告知星期二是一周中最重要的一天,突然之间又被告知说不重要了,医生太忙了,还得再等一礼拜。

    我有一些重要的问题要问医生,特别是我的x 光断层扫描的结果是什么?因为医生说过如果扫描结果显示有淋巴结波及的话,就不能用放治疗,而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有了四次治疗,我可以确信没有什么增大的淋巴结了,但是我要了解得更多一些。

    我知道有时候医学报告被秘书放进病历本以后医生本就没有看过,这一类错误特别容易发生在大的医疗中心,因为那里有持续不断的人员变动。我有从其他医生那里接手病人的经验,我发现一些阳的或显示有问题的报告都被忽视了,唯一的解释可能是这些报告本没有被医生看到。有关医学法律规定只有住院医生能和病人讨论他的化验报告或x光结果,其他人是被禁止从医院中获取这些资料的。所以我必须和利特医生交谈后才能确信他是看过我的断层扫描片子,或者起码他是读过报告了。我还必须听听他对我治疗过程的看法和意见。我唯一看见他的时候,便是从治疗室走进走出,从来没有给我说上一句话的优惠待遇。

    好吧,在这里我不再是一个握有时间权的专家,只是一个病人,但医生总得和病人说话吧,想到这里,我鼓起勇气走向预约窗口去和秘书说,不管多长时间,我都愿意等在这里,直到看到医生。“等在这里没用,”她对我说,“医生今天很忙,他已经离开这里去别的医院查房了。”

    治疗第六天

    在开车去医院治疗的路上,我在听汽车收音机,先是新闻提要,接着是谈话秀。

    来宾是一位不喜欢医生的一本出版物的作者,节目主持人以极大的热情向他致意。这位作者自吹自擂,自封为肿瘤权威。他说医生们判别他得了不治之症——癌,所以他就自我治疗。他研究印度传统学问,发现了一种沙漠植物,并用其泡茶,他喝这种茶清洁了他的血和灵魂,也因此除了癌症。现在他要和全世界分享他的秘密,他的书只卖十四元,将会告诉你更多的详情和细节。假如你有可能的话,请参加今晚他的一个讲座,他愿意不取分文,让全人类从他身上获益。他不像医生那样自私,但为了平衡一些开销,仅收取三元入场费,如你选择买书,入场费只要一元。主持人是满腔热情,“为什么医生反对你?” 他问。这位专家回答说:“这答案很明显,想一下,医生每一次看诊都要收费,反对我就是一种谋,医生们要保卫他们的收入。”

    我对这个家伙很生气,但依我目前的思想状态能理解他的出现,我自己的医生不是令人可憎吗,他什么也不承诺。这里有人在说他的治疗既便宜又不痛苦,当然是个江湖骗子,但也无怪乎会有人相信。

    治疗第七天

    除了嗓音以外,我觉得都很好,自生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一些亲密的朋友在傍晚来看我,他们中有几个带着悲伤的表情向我问好,我理解,你怎么去向一个将死于癌症的朋友问好呢?当朋友们离去时,女人们显得格外的担忧,她们满满地亲吻我的嘴唇,舍不得离去的在我背上摩挲。

    我想这真是太好了,但迟了十年,为什么这些女人等了十年之久才给我如此美妙的亲吻?她们真是难于理解。然后我笑了,我想起了一个病人。

    迪克.郎请我在医院里会诊他的一个女病人。首先我敲了敲病人的房门,尊重她的隐私。即使是在医院里,我也从来没有不经通知就闯入病房。我等着,一个柔软的声音在请我进去,于是我走了进去。房间里灯光暗淡,一个病人坐在床上,她全身完全赤露,带着微笑。从她病历上我知道她四十五岁,但她有着十六岁的身材,长长的黑头发垂在双肩,浓浓的睫毛更凸显了她一对乌亮的眼睛。在我还来不及镇定下来之前,她很快地问道,“你是谁?”“我是卢森堡医生,朗医生请我来替你会诊。”“噢,对不起,”她说,一边从床上下来,走向壁柜,穿上了一件睡袍又走回去,庄重的坐在床上,十分平静地说:“现在我准备好了,一生。”我弄不懂为谁准备好了?我一直找不到答案,这也是我长期医生生涯中不得其解的一个秘密。

    治疗第八天

    星期五,拉比到访

    娣温和的打断我说,“高拉比今天来过电话。”

    “他要做什么?”

    “他要来看你。”

    我有点恼怒了,“为什么?我又不是他们教会的长期成员,他过去从没给我打过电话。我不需要吊丧,也不要他的同情。”“我不能说不,”娣解释说。“我不想替自己找麻烦,”我回嘴说:“本来在你面对死亡时唯一想做的便是告诉别人你在想什么。年纪大了并不是行为古怪,而是自我抑制,我不愿多说,他什么时候来?”“今天。”

    下午,透过玻璃窗我看见他来了。我不得不佩服他,他正在做着我从来不敢做的事——给在家里的癌症病人打电话。我能做的只有在医院的病房里探视临终的病人,当治疗失败时,一个医生能对病人说什么呢?我总是为生癌的病人请求会诊,让会诊医生去解释我们的失败。我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悲伤,因为病人太需要帮助了,而我却无能为力。

    我在门口迎接拉比,陪他进入书房,当他一坐下来,我便挑衅似的问他:“你是来为我祷告吗?”“不,我已经学得聪明了,当我刚做拉比的时候,我习惯于手中拿着一本小小的黑色祷告书在病房中巡视,后来我承认,我的这付模样在病人看来就像是为他们作安息祷告。”“你的意思是犹太人并不信祷告?”“完全相反,”他回答我,“不过他们习惯于个别地向上帝祷告,他们不需要中介,比如像一个年轻而傲慢的拉比。”“那么不拿那本祷告书,病人是否友好地接受你了?”

    “不完全是。有一次我应医院的电话之召,走进病房,还未在病人面前停下,他就开始背诵他的所有症状,完了后他要求说,‘医生,你能为我做什么?’”“我们能祈祷,”我回答他。

    “祈祷?见鬼,老兄!我在生病,为我做些事吧。”“听起来倒像是在对我说,”我对拉比说。“宗教也是能做些实事的,”拉比回答,“我举个例子给你听,我一个□的朋友有一个寡妇女儿,在他们的宗教里,婚姻是在天堂里已经缘定终生的,因此一个寡妇只能再嫁给一个鳏夫,否则当他们回到天堂与原配重新会合的话,就会有一方没有配偶了。但事情就是发生了,这个女儿发疯似的爱上了一个从未结过婚的男人,他也同样爱她,但结婚是不可能的。他们便带着这个问题勇敢地去面对教会中的长者。你知道怎么解决的?”“不知道。”我回答。“他们结婚了,那些长者建议他们当回到天堂时让上帝去解决这个问题”。“我喜欢这个方法,”我告诉拉比,“这倒很像我祖母解决问题的方法。我小时候老把玩具拆开,她警告我,‘你把玩具拆开就装不起来了,再也玩不成了’。她的宗教理念就是她一再说的,假如你问得太多,探究得太深,你的结果就是什么也没有了。”“你是否有过一个病人出乎你的意料从癌症中康复的?”拉比问。“犹太人相信奇迹吗?”我回答他。“是的,摩西将红海分开,把水引开。”“你是个回避大师,”我对他说,“不过我有些难忘的病例,像安吉罗.卡斯蒂路——这么多年了我还能记住他的名字,我做住院医生阅看病历时发现五年前我曾见过他,那时安吉罗被告知他的妻子将死于癌症。我真不愿旧事重提,但不得不问一下:“你太太怎样了?”他笑了。“她很好啊,她还活着。医生把我吓得要死,我带她回家等死时把医生的话告诉她,她只是说他们错了,上帝已经对我说他们错了。她没有变坏,而是越来越好,现在依然活着。”“那你对此怎么看呢?”拉比问道。“很简单,诊断错误。每个医生都会有类似的病例。假如病人存活了,在去复查一下病历的话,通常都会发现要么是x 光片被误读了,要么是病理切片被误判了,这就造成了所谓的‘信念治愈’。有些病例甚至是病理解剖后也不能确定死亡原因。我知道一些很优秀的病理学家对活检结果是恶还是良都有分歧意见。你想象一下,对病人而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罪孽?如果你不治疗,你可能死于癌,如果你治疗,你可能死于不必要的治疗。”“你是否知道有诊断确凿的严重病例,没经治疗而康复的呢?”拉比坚持地问。“有的”我告诉他,“我有过一个病例,我确信她是得了癌,没有经过医疗而康复了,我告诉不了你为什么。”

    拉比站起来要走了。“你有什么事要忙?”我问。“今天是星期五,”他解释说,“我必须在日落前为主日作些准备。”“我想也是,你要逃了,你并不比我好呀,你把时间安排得这么妙,来看病人,只有几分钟便要走了。”

    我们两人相对露齿而笑,显然拉比的药让我感觉好多了。

    星期六

    今天是休息天,没有治疗。荞爱丝,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打电话来,她听见了这个坏消息,要和丈夫一起来看我。我急迫的要她过来,但她始终还是没来。

    以前从未想到过,但重病之后,和我的许多病人一样,却有了一种被隔离的感受。对别人的麻烦再也难于去关心了,邻居家专心致志的改建露台也引不起我的兴趣,而且我的一些朋友也有了与我交往的困惑。总之,我的癌症成了一张石蕊试纸,谁能和我一起面对癌症,谁不能,都被试出来了。我理解荞爱丝,去造访一位濒死的生癌病人是一件难事,我理解但我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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