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

    我回到全天工作,日程表排得满满的,老病人已经回来,新病人在候诊时也没有抱怨。我又有了做不完的会诊,律师们为了他们手上的医疗差错案子来征询我的意见,我还要接待西北地区的专业团体和进行讲座。这个冬天,我可选择参加那些诱人的在夏威夷,棕榈泉,和佛罗里达的医学会议。桌上还放着一个制药公司提供免费去百慕大旅行的请柬。

    几年以前,从药房接受一支自来水笔也被认为是违反职业道德的,但今天不是如此了。我已经有了所有成功的标志,也回到了权力的塔尖,我应该高兴了,但我并不高兴,有些东西缺失了。

    在过去,医学领域的变化是渐进式的,而最近几年这变化是革命的。过去我们被描述为每个医生各干各的小作坊式的经济模式,而现在,我们突然成了巨大的商业。

    今天上午医院同仁会议上的讨论令我很不高兴。我们讨论了市场营销,公共关系,和怎样增加急诊室服务的收费使其成为盈利部门。我不高兴的是,现在我将听取护士和职员来决定我的病人是否需要住院和住多长时间,所有这些都将迎合联邦医疗照顾计划,州医疗照顾计划和其他保险公司的要求和规定。尽管有许多报告揭示因住院期缩短而致并发症增加,但商业化的趋势是有进无退。在这之前,只有我才能做出决定谁能住院和住多长时间。

    我不高兴的是,医院‘倾倒垃圾’式的行为日益增多,假如一个病人没有保险或没有钱,他就被转送到下一个亿元。我从来不相信我会活到这一天,看着医院将病人拒之门外,医院传统上是非营利的,应隶属于宗教机构或政府,现在医院竟由大公司所拥有,公开的追求利润。

    我不高兴的是,医院做广告。今天我听收音机里在说,‘快来使用我们的阿尔采默氏病(早老痴呆)诊所’,阿尔采默氏病没有治疗方法,而诊所的花费是昂贵的,而且并不能比全科医生和社会工作者为病人做得更多。过去这被视作庸医骗人,现在却是合法的意料。

    我不高兴的是,医生做广告。一家医学杂志将电话黄页上的医生名册干脆称其为职业医生黄页,并指出其中许多专家是自吹自擂,自授自封的,这个杂志认为这些广告为医生牟利,对病人有无帮助则大有疑问。

    我不高兴的是,保险公司和联邦医疗照顾计划对病人的检查和化验多加限制,现在引进了一些新的术语:成本简化,成本核算,成本效益,翻译一下,它的意思就是在病人身上尽量少花钱,成本变得比挽救生命还重要。

    每一代人都会面临一个新的问题,但是医疗成本只是我还是一个学生的大萧条时期才有的问题。那时我们被告知要做尽量严密的病史和详细的身体检查,而避免那些昂贵的实验室化验和x 光检查。我永远也忘不了一位教授看着一位寡妇的脸对她说:“你丈夫死于结肠癌,要是我们做了结肠x 光就能早些诊断出来了,但那要花费五块钱。”在那个年代人们不会为医疗差错而打官司。

    我不高兴的是,我们正面临着高危机的医疗事故,每年有越来越多的医生被控告。以前我经历的是无医疗诉讼的日子,但统计学表明,那种日子不会再继续了。按时下的看法,行医而不涉及医疗诉讼那是不可能的。医疗诉讼不仅损失钱财,还危害到医生心灵的创伤和畏惧。

    我不高兴的是,我们做了太多的不切实际而又无法兑现的承诺。尽管我们说了许多,但在预防肿瘤,心脏病和中风方面可做得不多,至多只是尝试而已,许多病例都以失败而告终。

    我开始行医时,是为帮助人类而作出专业贡献,医生虽然独断专行,但他的主人是病人,是病人雇用他,给他付费,因此医生只为病人的福祉而努力。今天医生有了新的主人:联邦医疗计划,州医疗计划,保险公司的持有人,及诊所的商务经理。

    现在医生成了商人,受雇于大商业,受惠于大商业,而与病人无关。

    现在我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了。因为行医不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了,假如我早些年就能想到这些事实,那早就能得出医学发生了本变化的结论,因为在我生病之前,这些事实就已确凿可见。不过,在如此长的时间内作为一个病人的经历之后,我的视野更开阔了,更让我明白了,我所热爱的专业已全然不同了。

    十二月末

    现在是年末的节庆时分,但我并不喜欢**尾酒的派对,毫无节制的酒饮料,嘈杂的喧闹掩盖了空虚的交谈。虽然如此,我们还是有一个必须要参加的聚会。

    一位女士向我走来,抓住了我,和我拥抱,在我嘴唇上印上了一个亲吻,娣和我站在她的边上,真后悔出现在这个场合。不管我以前通常会有什么反应,这一次我真的并不欣赏她的举动。放治疗后,我的声带粘膜□在外,特别容易感染,再说,我甚至不认识这位女士。

    而后真相大白了,我不认识她是因为光看了她一头白发和满是皱纹的皮肤。当她开始讲话后,我的一头雾水消除了,我看见了一个年轻的女人,有着闪光的金发和特别漂亮的脸蛋,我回想起了艾丽丝.托玛斯和她的丈夫,洛杰,我回报了她一个热烈的拥抱。

    数年以前,洛杰在睡眠中意外死亡,只有四十二岁,我们都感到极大的震动。艾丽丝不仅失去了亲人,还因为丈夫的死而一下陷入了困境,一文莫名,没有工作,没有任何谋生技能。在洛杰死后的第一个上午,我花了好几个小时在电话里和一些人软磨硬缠——记不住是哪些人了,终于说服了有人给了艾丽丝一份工作。

    现在看到她穿着华丽,明显富裕的样子,我明白她已经否绝泰来,令我为她高兴。这就是传统医疗中令我们一些人引之为自豪的另一个侧面——在医疗保险管理之前,医生还能花些时间做一些非营利的财经事务——为病人的生活着想,而不只是局限在就事论事的看病上面。

    一月

    新年刚过,我坐在萝丝饭店里,盆子里放的是烟熏西北三文鱼,以我的年龄和身体状况,这似乎是菜单中唯一无害的饮食了。我一面吃一面和一位同事谈话,他显然是他们这一代中最有聪敏头脑的一个医生,我们谈的是关于我们两人都处理过的一例疑难病人的技术和医疗问题。从一件事扯到另一件事,结果我做了一件不可原谅的事,我和他谈起了我自己治疗中不愉快的事情。

    “看在上帝的份上,爱德”,他说,“你在抱怨什么?你活着,不是吗?你生了癌,你没有死,值得感恩。”

    当然,他是对的,事实上,我向任何人哀诉,听者都会把我看成做作。不管怎么说,假如我的祖父得了我的病,他就活不了,假如我的父亲得了咽喉癌,他可能活下来,但可能因治手术而永远失声。而在我,没有痛苦,没有手术,我可以讲话而且活得很好,至少在现在。起码可以说我的病很轻缓,我的专业还可能给我更长的生命时间,这实在不是

    一件小礼物。

    但是还有许多可改善的空间,还有许多事情无论是对我,还是我对自己的病人,都可以做得更好,这是不得不感到失望的。

    除了那些可能被改变的事情之外,现在,我在医院里那些懒散松垮的医生背后,听见我的朋友,亲戚们对他们的议论,有时候会大笑,因为他们所讲的事情不外乎是大量的病人正在使大量的医生发狂。

    我不在其中之列,因为我已转换了立场,我欢迎那些不再满足于‘一天三片’医嘱,而要知道是什么药,有什么副作用的新一类的病人。我很高兴有些病人在预约电话中会问,‘我要等多长时间’?‘我什么时候来能准时看到医生’?我希望会有越来越多的病人像几周前一位女士那样对我说,‘我刚读到健康杂志上的一篇文章,上面说还有别的方法可治我的病’。

    我知道她所说的是什么,我已排除了她提出的治疗方法,因为那证据是不可靠的,而且没人知道会有什么副作用。我向她解释,但并不因她提出问题而生气,没有回答她说我们好比像两个族类,我,是医生,你,是病人。

    也许这意味着我有了些进步,也许这个老狗还能学会一些新的技巧,在这留剩的不长的时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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