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榻上铺着鹅黄迎春花图案的绒毯。

    这是踏春归来之后白玉书特地让人为白云暖织成的,只因那日在草地上白云暖同他说相比瓜叶菊,她更喜欢迎春花。

    白云暖和心砚一左一右坐着,绿萝、红玉站在地上观棋不语。

    榻上一张黑雕钿镙茶几,紫檀木棋盘,白玉黑玉做成的棋子还堆放在棋盒中。

    白云暖选了黑子,将白棋子的棋盒推到心砚跟前。

    心砚忙将那棋盒推回来,又抢了黑棋子的棋盒,道:“小姐,只有尊者或者棋艺高超的人才能执白子,反之执黑子,心砚无论是身份还是棋艺都不配执这白子的。”

    白云暖一听,啧啧两声,冲绿萝红玉道:“你们听听,你们心砚姐姐才跟着少爷学了半月棋,这人品就爆棚了。”

    绿萝红玉噗嗤一笑,绿萝道:“改日,小姐也送我们两个去梅香坞学棋去。”

    白云暖冷哧一声:“就你们两个,也配?”

    两个小丫头没心没肺地笑着,红玉掩嘴道:“自然是不配的。”

    “有自知之明总还是可救的。”遂和心砚下棋。

    白云暖的棋艺已是炉火纯青,心砚自然不敌,白云暖便一边对决,一边讲解,心砚不住点头,绿萝和红玉也在一旁用心听着。

    一盘棋下了半日,总算到了收官的当口。

    白玉制成的棋子在白云暖洁白修长的指间灵活翻挪着,透着漫不经心地随意。

    心砚一脸严肃,紧盯着棋盘,急得满头汗。

    白云暖遂允她悔了两步棋,她才总算不至输得太难看。

    一局罢,遣绿萝和红玉去厨房取点心来吃,白云暖问心砚道:“哥哥的棋艺或许和我不相上下,但是教棋还是本小姐技高一筹吧?”

    心砚抿了抿唇,道:“你二人各有千秋,教棋的风格不同罢了。小姐深入浅出,心砚学得快些,不过也不能怪少爷讲解得晦涩,是心砚自己笨,同样一节课,雨墨就比心砚学得既快且好。”

    白云暖冷笑道:“她原就是个极端伶俐的,只怕她到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虽是亲妹妹,但是我还是提点你对雨墨不可全抛一片心,免得有朝一日后悔莫及。”

    小姐对雨墨有偏见,心砚也不好替雨墨辩解,垂了头不语。

    绿萝红玉取了点心来,大家坐着一起吃了。

    心砚道:“老爷他们在芝阑馆内趁着春阳晴好正在晒书,少爷他们都去帮忙,小姐不一起去么?往常,小姐上不得强金阁,便趁着春日晒书的时候饱览一番的。今年不去么?”

    “去,为什么不去?”白云暖笑道。

    随即让绿萝去屏风衣架上取了披风,只携了心砚,便往芝阑馆去。

    站在宝芳园通往芝阑馆的二楼回廊上,远远的,便望见芝阑馆的园子里摆满书案,仆从们进进出出,忙着晒书。

    强金阁外人上不得,只白玉书和白振轩父子将书一摞摞搬到楼梯口,仆从们接了,在园子里一本本翻开晒起来。

    明媚的春阳晒得满园子书香四溢。

    人丛中,白云暖看见了奔忙的母亲和真娘,也看见了温诗任和温鹿鸣父子。

    心砚道:“小姐不知道吗?等过些日子晒好这些书,温公子就要离开白府回老家去了。”

    白云暖疾行的步履顿了顿。

    心砚又道:“原是那回踏春回来,便禀明老爷就要回老家去的,老爷苦苦挽留,温公子也没有改变心意。最后,老爷只好说春日晒书季,府内事务繁多,请他多留几日,帮忙晒书,等晒好了这些书,那时再辞行也不迟。温公子这才答应多留几日。心砚去梅香坞跟随少爷学棋的时候,听少爷提起他正苦苦挽留温公子呢,希望他能回心转意,继续留在白家,攻读课业,不要回老家务农。”

    “回老家务农?”白云暖蹙了蹙眉头。

    “可不?温公子说老家尚有几亩薄田,自己有手有脚,不应做只寄生虫,他说他可以边务农边读书。”

    白云暖心里生出别样的情绪来。“寄生虫”,那可是自己对温鹿鸣的羞辱之词,没想到他这一世倒是个骨气硬的。

    “小姐,听松塔说老爷在书香堂时还问过温公子,执意离开白家是不是因为小姐你怠慢了他……”心砚有些怯怯地看着白云暖。

    白云暖却是不动声色,只是问道:“那温公子是怎么答的。”

    “温公子说当然不是。”

    说话间,已下了游廊,进入芝阑馆的园子。

    “小姐来了!”

    小厮们见白云暖突然出现,都兴高采烈地嚷起来。

    白姜氏忙将手里的书交给真娘,一边从怀里掏出手绢擦拭额头的汗,一边走到白云暖跟前来,“阿暖,你怎么也来了?”

    “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白云暖温顺一笑。

    白姜氏指了指温鹿鸣的方向,“你去鹿鸣那边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说着又召唤心砚随自己走。

    白云暖没想到母亲竟派了她这样的差事,只好悻悻然走向温鹿鸣。

    日光正盛,温鹿鸣正将一些书翻开平放在书案上,好让阳光将滋长在纸张中,靠纸张和墨水生存的虫子晒死。

    温鹿鸣见着白云暖并无不悦,而是礼貌性微微一笑,倒衬得白云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想起踏春那日,瀑布旁自己对温鹿鸣说出的那番尖酸刻薄的话,白云暖生出一丝愧悔的情绪。

    一时站着,沉默无言。

    站了一会子,便让日光晒得鼻尖冒汗,白云暖便要去解披风的带子,不料温鹿鸣却道:“春日的天气看起来暖和,却是乍暖还寒,小姐还是不要脱那披风,免得着凉。”

    白云暖鬼使神差便松开握住披风带子的手。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听说你要离开白家了?”

    这白家本不是温鹿鸣的家,他要离开白家与自己何干?为什么此刻自己却像犯了错一样充满心虚?

    温鹿鸣没有停下手头的话,云淡风轻点了头,“嗯。”

    “是因为……因为我在踏春那日同你说了那些话你才决定要离开的吗?”

    “是也不是。”

    温鹿鸣的话令白云暖满怀困惑。

    温鹿鸣笑道:“白家毕竟是白小姐的家,不是温鹿鸣的家。因为鹿鸣,却让白小姐在自己的家中呆着都不得安适,那是鹿鸣的罪过。白小姐没有什么错,鹿鸣与白小姐之间没有缘法,是鹿鸣无福,怪不得白小姐,所以不管白小姐同鹿鸣说过什么都和鹿鸣的决定没有任何关系,其实鹿鸣很感谢白小姐能够开诚布公、坦诚相待,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就是喜欢,白小姐是个真性情的人,不会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所以这一点还是让鹿鸣欣赏的。”

    温鹿鸣的笑容干净而清澈,倒叫白云暖很不是滋味。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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