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了雨後的阳光中,那样笑著说,再见,飞天。

    然後,头也不回的走了。脚步轻快,象是一无负累,也象是怕惊扰了往事。

    那样翩然而洒脱的行云,走出了飞天的视线。

    看那阳光下耀眼的白衣,渐行渐远,终于不见。

    风吹过林梢,绿叶沙沙作响。

    飞天轻声的说了一声,再见,行云。

    再见,行云。

    遥遥听到吹笛的声音,平舟看到了飞天摊平了放在案上的画卷。

    “原来是他的手笔。”

    这个他是谁,心里都是明白的。

    红衣黑发,横笛遥立的少年。

    飞天蜷著膝盖坐在廊下,下巴垫在手背上,看上去背影显得萧瑟而脆弱。

    平舟不知道该怎麽样和他说话。这样的飞天象是在身体周围包了一层屏障,要隔绝外界也是要保护自己的那样缩著身体。

    平舟记得两百年以前,飞天浑身浴血的,爲了行云而疯狂。

    没见过的人不会明了,那是怎麽样一种痛苦,让人完全失去理智。

    菩晶率领七神的势力攻破辉月殿的大门之时,七神中除了破军,其余进入了辉月殿的人都已经死了。

    而破军也只剩了最後一口气而已。

    而飞天,飞天……

    跳下了堕天湖。

    听到别人口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瞬间眼前什麽也看不到。

    明明什麽都看到了,却觉得只是一片的空白,有耀眼的强光在闪烁。

    但实际上什麽也没有,没有空白,也没有那错觉得的闪光。

    只是飞天不在了,仅此而已。

    平舟本以爲自己是会哭出来的,但是并没有。一直都没有过。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只流过一次眼泪。

    就是冲进辉月殿见到失去理智的飞天,那个时候。

    尽管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多少次爲他头痛烦恼过。也恨过,也想放弃他,也想就这样随波逐流任他去。

    ”你可以爲我成年吗?”

    那个声音有些颤,眼睛水汪汪的,脸庞不知道是因爲难堪还是羞耻而泛红。

    好象下一刻就要哭出来,或者转身跑掉一样。

    “很抱歉,殿下。”

    他看到他的脸上的绯红一瞬间就褪掉了,变得煞白煞白。那有些颤抖的唇迅速抿了起来,紧紧的一条泛白唇线,平舟甚至注意到笼在广袖下的手指紧紧蜷握。

    那一刻,话刚出口的时候他便後悔了。

    但是飞天立即擡起头来说:“是我冒昧了,你不要见怪。”

    那一瞬间平舟觉得身体里有什麽在破裂。

    沈睡许久的飞天,醒来後一直用惊豔而痴迷的眼光注视他。

    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

    觉得心慌,又觉得烦乱。

    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象孩子似热情纯真的他。

    但是那一刻平舟就知道了,他破坏了什麽。

    飞天再也没有那样的目光追逐他。

    总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和隐忍。

    目光沈静,不再莽撞冒失的说话。

    穿著大红的衣裳,黑发飘扬的少年,象是下一刻就会随风而逝。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捉住,可是在他诧异的目光中,颓然松手。

    他不知道想捉住些什麽。

    飞天曾经给过他机会,但他放脱了。

    他知道奔雷亲来,知道克伽虎视眈眈,知道……

    有的时候甯愿自己什麽也不知道,那样想做什麽事情都可以不必顾忌。

    任性有的时候,是一件极奢侈的事情。

    平舟从未见过谁可以真正的任性。

    懵懂的少年总要成长,强烈的好奇心渐渐消失,盲目的热情也逐渐消退,最後变成一个圆滑世故麻木不仁的成人。

    飞天总要长大,他不可能永远的童真单纯。

    总要长大。

    穿一件大红的衣裳在辉月殿的正殿里,演出惊人的舞蹈,吹奏凄清伤感的曲子。

    只是……看到他在奔雷的怀抱里的时候,心头有尖锐的刺痛,和巨大的无力感。

    平舟知道自己在品尝一杯苦酒,隐忍,酸涩,茫然。

    但是飞天终究还是会开怀,星华的率性,辉月的温柔……

    飞天还是会开怀大笑,一切终究是好转了。

    变故总在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发生。

    平舟走了两步,站在他的身後,午後的风吹在脸上暖洋洋的,还带著些许残余的雨水气息。

    飞天的身体以一种防备而软弱的姿势蜷著。

    “平舟?”

    “嗯,怎麽?”

    “行云会开怀吧?”飞天的声音象是不太自信,要求一个保证:“不再纠缠于过去,以前的行云已经埋葬了,现在的行云理智也洒脱,将来,他会过得很好,是不是?”

    平舟并没迟疑,他说:“一定会。”

    飞天吁了口气,肩膀缩得更厉害。

    象是身体深处在痛的小动物那种姿态,手脚都蜷著。

    平舟伸出手去,手指在触到他肩膀之前,又慢慢停了下来。

    然後他顺势掸了一下袖边,直起身子。

    “再给我煮点茶喝吧。”飞天开口要求:“觉得很冷。”

    天气的确是清冷的,虽然阳光明亮。

    但是修爲到了飞天这个阶段的天人,应该不会觉得这种天气会带来不适。

    更何况飞天还是龙族。

    平舟没有异议,重新让人汲了水来,风炉中火苗跃动著,象是红色的,不安的热情。

    “其实,我配不上他。”眼睛似乎被茶的热气蒸腾,有些迷蒙,飞天轻轻一笑:“行云敢作敢爲,爱憎分明。和他在一起,我总是觉得能给他的太少,而从他那里得到的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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