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峰突然想到西边的树林茂盛,梁小盈曾在那里烧过冥币,正可掩人耳目,便抄熟路避过巡视的卫兵,带小翠从后面绕过去,行走在大山之中,这一带山路陡峭,有些地方还有断崖绝壁,别说是王峰,就是一些没走惯山路的人,走起来也会心摇目眩,但小翠走起来,却如覆平地,因为她在须弥山上待过一段日子,惯走山路。

    两人穿过断崖,来到一处山坳,之间尚有溪水,一眼望去,只觉山光水色,不尽涯际,更显得气象万千。

    大树就像一个个硕大无比的巨伞,小虫的鸣叫充满每一处空间,两人肩并肩的坐在石头上,天上泛出红色的光芒,卷入河流,把人的影子不停的揉碎,再合并,吸入肺腑的全是令人心醉的香味,在发稍,在每一个细小的毛细血管里都飘溢着这种清香。

    小翠那明亮的眼睛,就像两汪清澈见底的池水,映起了明净的浮光,平静、柔和、肃穆,安详。

    王峰启言道:“自打那天我被抓入奴隶营,就看见你了,然后在陈刚的营帐里面与周海比武,你也在那里,我们虽没说过话,但已经算得上是老相实了。”小翠道:“我对你的印象,也很深刻。”

    王峰道:“我一直都很感谢你!”笑脸如阳光般温暖迷人,毫不吝啬的射了过来。

    小翠将头一垂,问道:“为什么?”

    王峰道:“我和周海生死决时,你说过一句话:我看王峰身手敏捷,不似凡夫俗子,反正邓伟已死,不如将造箭队队长的职位交给他,如何?”

    小翠咬唇笑道:“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得!”

    王峰道:“我知道你身上发生了很多事,能告诉我吗?也许我可以帮你。”小翠的脸上布满愁云,脸上的神色却好像快哭出来一样。

    王峰忖道:“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解不开的结,而且都不允许他人触摸。”忙说了声:“对不起。”

    “不,没关系的。”小翠指着脸上的印记,那是一个“丑”字,道:“你应该看得到,我脸上盖的是牛王的印记,我是丑国人,从小生活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战争未起时,本来衣食无忧。但忽如其来的一场大旱灾彻底粉碎了我的梦想,荒地百里,旱魃飞扬跋扈,水浇到地里都能冒出烟来,稻子已干瘪得像黄竹。村里的人恐慌了,以为天神发怒,纷纷跪倒在龙王爷的庙前,杀猪宰羊,但老天爷仍然无动于衷。一名巫婆说村里人的心不诚,要用人祭……”

    王峰惊呼道:“难道是你?”小翠点头道:“正是我。因为,我是村里公认为最美丽的处女,杀我的那天,他们用捆猪的麻绳把我绑在柱子上,柱子的下面是一堆柴火,杀了我之后,他们就会将柴火占燃……”

    小翠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把回忆在脑海中重温了一遍,道:“我的父母被两个人架着,他们拼命的挣扎,没有人理会他们的眼泪与悲嚎。我没有哭,当人真正面对死亡时,心情反而相当平静,当宰牛刀正准备割向我的喉咙时,一位仙女娘娘救了我的性命。”

    王峰纳闷道:“仙女娘娘?”小翠道:“对,她真的是一位仙女娘娘,就是广寒宫的宫主冷月。广寒宫是丑国的邻居,建在须弥山上,设有佛祖大手印,敌人是没有办法进来的,广寒宫从不收留男性,里面居住的都是女人。冷宫主对村民说,不是什么天神发怒,而是虎王叛乱,施大法使丑国干旱,藉此扰乱民心,后来,就开始打仗了。”她的声音虽然温柔甜美,却略带疲倦。

    王峰问道:“那你是怎么被虎王的军队抓住的?”小翠道:“我因思念父母,不知他们是死是活,便偷偷跑下了须弥山,谁知就被抓住了。”

    王峰道:“抓住之后,就被陈刚收为小妾了?”小翠点了点头,微风吹起她的长发,拂在她的脸颊上。

    王峰道:“每天如同面对老虎,也真难为你了。”小翠星眸微闭,呢喃道:“面对陈刚的ling辱,我还可以苟活,可是现在,我却连苟活的勇气也没有了。”

    王峰的一股怒火从脚底直冲到脑门,道:“一定是袁洪折磨你了!陈刚那畜生为什么要把你交给袁洪?”

    小翠道:“其实也不完全是陈刚的错,他哪里舍得把我交给袁洪,只是我的脸上盖的是丑国的印记,本来就惹人生疑,袁洪专管间谍的工作,竟查到了我的身份。加上现在虎王准备攻夺广寒宫,进逼幽云城,陈刚纵有护我之心,也无护我之力了。”

    王峰叫道:“不,我可以求陈刚放你一条生路。”

    小翠一听,眼里一闪而过的希望却被倦怠充满,叹道:“一切都是天意,就像蓝色的天空变成红色的天空,这是不可更改的。”

    王峰惊道:“蓝色的天空,你是说,地狱里面的天空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这天空上的一块大红玻璃是怎么回事?”

    小翠凝视他星子般明澈的双睛,道:“地狱以前的天空是蓝色的呀,难道你不知道?”

    王峰道:“我以前住在另外一个地方,无意中来到地狱。”小翠问道:“你以前住在哪里?”

    王峰把拇指放在嘴唇上磨着,幽幽说道:“那是和地狱处在相反物质的地方,叫作人间。小时候,我家里穷,父亲以捡破烂维生,从我记事开始,就没有见过母亲,别人都说我母亲跟一个有钱的男人跑了,同学们都嘲笑我、孤立我,说我是捡破烂的儿子,我爸是个大窝囊废,我是小窝囊废,我回家的时候,他们还用石头来砸我!我气不过,就打他们,可他们人多,我却只有一个人,孤立无援,我打不过他们,被打得遍体鳞伤。但我没有哭,我心中有一股气,这股不要命的气令他们害怕,我像一头狮子冲进狼群中,拼命的打,以致于打伤了一个同学的脸,他哭了,他的眼睛肿得像熊猫,后来他们在老师那里告状,而且众口一词,人证物证都有,老师自然相信他们的话,便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罚我。直到升入大学,因为换了同学,没有人再知道我是捡破烂的儿子,我从此不敢再在同学面前认我的父亲,不能让我以前受的那些罪无休无止的折磨我,我不能总是生活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面,我也需要朋友。在那个笑贫不笑娼的社会里面,我只希望能赚很多很多的钱,能令我和父亲在别人面前抬得起头来。”

    王峰的声音在颤抖,嘴唇也在痉挛的抽动着,不由停了下来。小翠的脸上已然不见激动的痕迹,只有一种深沉的忧思和难以描摹的哀婉在她眉宇间隐约显现出来。

    王峰的一只手紧紧按在胸口上,像是要压制心跳似的,接着道:“直到后来,我父亲摔死在学校里面,学校领导根本不把清洁工、民工当人看,在他们眼里,这些人只是一群低等生命,他们竟然妄想用八万元买我父亲一条性命!可笑的是,这正是法院的判决。”

    小翠问道:“难道人间的法律不能替你作主?”王峰哼了一声,道:“什么是法律,就是富人们、掌权者欺凌老百姓的工具,以维护社会秩序,使政府可以稳妥的掌权,然后美其名曰说是正义、公平,法律对于富人们、当官的是无效的,当人间的法律无法替老百姓作主时,我只有选择犯罪的方式解决问题。”

    小翠惊道:“犯罪的方式?”王峰的眼睛雪亮雪亮,道:“不错,我炸了教学楼,事后,我才发现事态的严重性,事前太过于冲动,虽然当时的教学楼中已经下课,没有伤及无辜,但是楼毁之后,学校肯定会重建,这一笔钱也会羊毛出在羊身上,要学生们摊。自从我读书以来,各类费用便层出不穷,什么补习费、资料费,摆明了就是黑学生的钱。一本十块钱的书卖给学生就是十块钱,而那本书在书店里面却能打八折,中间两折多数落进了联系业务的教师的腰包。还有些不知名的资料,不过几十页复印纸,却要数十元,这些钱都是非交不可的,否则老师不准你进教室,同学们也会嘲笑你是穷光蛋。”

    小翠悃然道:“看来人间还算是文明的社会,如在地狱里面,碰到财物,当官的可以下令明抢。”王峰惊道:“这么说来,地狱里面当官的岂不是强盗!”小翠道:“与其说是强盗,不如说是恶魔。”

    王峰道:“人间的肮脏行为几乎在暗地里运行,还不敢太过于嚣张,虽然说是警匪一家亲,但那些面肥肚圆的警察败类滥用手中的直权时多少还有些后怕。当我进入地狱以来,才知道地狱比人间更惨,这里只能用‘暗无天日’四个字来形容。”

    小翠问道:“在人间,如果你有困难,别人会帮助你吗?”

    王峰冷笑道:“帮助?什么可怜的事,只要一上报、一上电视,马上就会有无数只‘温暖’的手伸过来,否则,屁也不会管你,管你是饿死还是穷死。‘温暖’你的人大部分是出于好心,可也有些人为了炫耀或一些单位为了提高知名度而不择手段,把帮助当成广告效应。同样的,一些丑恶的事情只有曝光后才会有人‘下来’调查情况。哪怕是惊天大案,如果触动了一些高官,自然要百般掩盖,洗黑为白。司机恨警察、商家恨工商、小民恨城管,排除一些社会败类的不良做法,泱泱执法大网中又有多少循私舞弊、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垃圾!他们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人民敢怒不敢言,谁敢反抗他们,他们就给你颜色瞧,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王峰叹了一声,道:“好在人间的天空是蓝色的,即使已被污染,至少看起来很美,令人存在希望。”

    小翠道:“其实,地狱里面原本是有太阳、月亮、星辰的,只是自从几个月前虎王发动叛变,这块大红玻璃就突然罩在上空,遮住了日月星辰,红得像血,教人看了害怕,也不知道为什么?”

    王峰道:“难道是苍天感慨苍生多危难,为之泣血?”长在他那瘦削而苍白脸上的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深邃,好象它的焦点没有落在眼前的人或物上,而是落在更远一点的什么地方,给人一种若有所思、梦幻般的感觉。

    王峰倏然起身,道:“我要带你去见陈刚,我要他放了你!”小翠叫道:“你不能这么做,他会怀疑你我之间的关系,反而会连累你。”

    王峰紧紧的锁住她游移不定的目光,道:“葵向日,藿不向日!难道我是贪生怕死之辈?”

    小翠听罢,亦不好再劝,看着王峰剑眉虎目,英气逼人,内心中最隐秘最纤细的地方发生了丝丝颤动,由轻变重,很快的扩散,直至她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说不出是惊是忧还是喜?

    两人依原路返回,王峰在前,小翠在后,王峰抚着沉重的头颅,小翠抚着发烫的面颊,两人的影子在地上缓缓的蠕动着,很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也不会交叉。

    这时已至傍晚,万籁息声宁静,群山飞鸟绝影,山中风紧。王峰解下外套,披在小翠身上,小翠的脸竟微微有些泛红。

    此际,愈见昏暗的天空卷过层层浓郁乌云,冷风骤起,遮天云层的深处蓦然划过一道闪亮异常的霹雳,映照出惨淡虚空的一片苍白,紧接着隆隆闷雷声随之而来,天地一片肃杀。

    风打着旋,叶子在颤抖着。一滴雨水从天堂中盈盈坠下,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无数滴雨水落下,那可是上帝的眼泪?

    两人甘心被小雨淋着,也许这样才能洗出一身的愁。

    王峰与小翠至陈刚的营帐前,守卫忙笑道:“王亲卫来了!咦,小翠姑娘,怎么有两天没看到你了?”

    小翠道:“去办了一点儿事情,耽误了。”又对王峰道:“陈刚看到我,必会生疑,我就在外面等你吧。你进去之后,见机行事,千万不要鲁莽。”

    王峰说了声好,便独自去见陈刚,至陈刚的帐蓬前,突然听到有人谈话,正是陈刚与任军的声音,王峰忙止下脚步,静静聆听。

    任军道:“属下总觉得王峰心高气傲,不是值得信任之人,这次大人命他去向巫师学艺,岂不是养虎为患?”

    陈刚道:“王峰有反骨,这一点我很清楚,他是那种不被人流所能淹没的人,迟早是个祸害。但他与巫师的关系绝不简单,我们要调查巫师的来历,就只能从他身上寻找突破口。至于他学艺之事,尹卫那边的人已经开始对他不利了,昨天晚上就有派人跟踪绑架他,纵使他学了本领,八成也会死在尹卫的手上。记住,我和你说的这番话,千万莫透漏出去,尹卫此时求贤若渴,若让他把王峰挖了过去,就得不偿失了。”

    任军道:“这种事情,小人自然明白。我觉得梁小盈这个女的很不可靠,昨天我见她神神秘秘的拿着一包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她撞见我,先是一惊,随之镇定下来。我心里存着老大的疑虑,今天去王峰的帐蓬里去翻了翻,可惜未发现什么。”

    陈刚道:“梁小盈跟了我不少时间了,我对她还是比较放心的,她最近身体不适,也许是买了一些药材,便熬着喝了吧。”

    王峰知道梁小盈拿的那包东西其实是冥币,幸亏昨晚已烧掉,故而任军查获不着,否则可真要平地起波澜了。

    江湖中的你争我斗,诡辩难测,让人防不胜防,此时洞悉了陈刚的阴谋,王峰心中的怒火莫名的往上窜。

    王峰不能直接禀报,否则会让陈刚生疑窦,便退至前面,向小翠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对军士道:“我冒然进见,恐怕不妥,烦你禀报一声吧。”军士便重新通报了一声:“王亲卫到!”

    帐蓬内陈刚回道:“叫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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