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喂下去,她看到他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欣慰的笑了。

    她捧起他的头颅放在自己大腿上,端起碗,凑到他唇边。

    毫无预兆的对上一双深黑的瞳孔,她吓得手一抖,整碗汤水都被打翻,泼洒在榻榻米上。

    那个男人竟然醒了。

    虽然记忆久远,但她仍然记得第一次遇见他时看到的那双眼睛,沉静温和,在眼神深处若有若无的闪烁着愉快的光芒,那个时候她就想:那是一个快乐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他一定爱着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人爱着。

    可是现在看到的这双眼睛,空洞、干涸,好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毫无感情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她忙不迭的收拾了榻榻米上的液体,很抱歉的朝男人鞠了一躬,慌乱得连木屐都没来得及穿就跑了出去。

    重新盛了一碗甜汤,鼓起勇气打开门。

    男人安静的躺着,睁眼看着窗户上垂吊的一个风铃,没有风,风铃便不响不动,连带着他的瞳孔几乎凝固,看到她进来,才缓缓转向她,眼中一片空茫。

    她一点一点的喂他把一整碗甜汤喝了下去,看着他的唇色被熨烫得红润起来,她收好碗,把那块怀表放在他手上。

    男人手指动了一下,举起怀表,打开。

    表盖里镶嵌的,已经不是她的照片了,可是她却分明看到了男人脸上线条流动,眼中闪过一点流光,但只是那么短短一瞬而已,很快就熄灭了,他将怀表合上,扔到一边。

    秋风吹走了溽暑,村子里的女人们开始在丰收的玉米田里出没。

    男人开始能够起床,慢慢的在院中踱步,但他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穿着不太合身的旧浴衣,赤着脚,整天仿若游魂一般在村子里转悠,时间久了,村子里的女人们有了闲话,说伊藤家的丫头捡回来一个只晓得吃饭的痴呆男人。

    纸拉门再一次破了。

    千鹤拿出彩纸,依样剪出一片红叶,贴在拉门上,将破洞盖住。男人房间的拉门上,已经密密麻麻的糊满了红叶。

    拉门是一种极其脆弱的东西,可是千百年来,却一直为日本人所沿用,从未废弃过。因为古人认为,拉门可以培养大和民族优雅温柔的涵养,一个常常把拉门弄破的人,是野蛮粗暴毫无教养的。

    可是千鹤以为,一个真正优雅温柔的民族不会这样残暴的侵略别人的国家,屠戮和奴役手无寸铁的人民,而一个野蛮粗暴的男人,不会无缘无故拯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异族少女。

    那个男人,他只是心怀怨恨罢了。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钱婆婆来了。

    她拄着拐杖,拉开那扇贴满红叶的拉门,然后关上。

    千鹤端着茶盏从门口经过的时候,听到钱婆婆对那个男人说:“你上山吧!”这一句简单的中国语,她听懂了。

    入夜,雪越下越大,嫂子即将临盆,最近总是觉得乏力,早早就睡下了,千鹤茫茫然的躺着,倾听外面沙沙的雪声。

    天冷之后,男人就很少出门了,因为他没有厚实的衣服和鞋穿,而此时,千鹤却听到黑暗中拉门被轻轻拉开的声音。

    她翻身起床,看到有个人影从她房门前走过,便悄悄的跟了上去。

    男人没有穿鞋,却仿佛不知寒冷似的,在雪地里走得极快,千鹤快要跟不上他的时候,男人却停在一片空旷的田野里。

    千鹤藏身在一棵大树背后,远远的观望着站在雪地中的男人。

    男人缓缓的跪了下去,用双手刨着雪和土,不多时,他的身边就隆起一个小小的雪丘。男人从土坑中取出一把长条形的物体,拿在手中细细抚摸着。

    千鹤立刻就辨认出,那是一把猎枪。

    她忽然记起,前几天仓田家的小妹过来玩时提起他们家的猎枪不翼而飞这件事,难道是他偷的?

    紧接着,千鹤的心脏突突的剧烈跳动起来,因为她看到男人跪在地上,把猎枪的枪口朝上,塞进了嘴里,一手缓缓下移,扣住了扳机。

    他想寻死!

    停手!

    千鹤尖叫了一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男人一怔,举着猎枪茫然的回头看着她。

    千鹤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一脚就踢开了那把猎枪,她气喘吁吁的跪倒在他面前,大声斥责那个男人。

    她情绪激动的痛骂了他好一会儿,末了突然想起,男人是个中国人,他一句也听不懂,只是呆滞的跪在那里,直愣愣的看着她。

    她一把就将浑身发抖的男人搂进怀里。

    不管你曾经经历过什么痛苦,请把它忘记,重新开始生活。

    请不要辜负我们的希望。

    她对他说。

    感觉到怀中的男人僵直的身躯似乎柔软下来,他的心绪正在慢慢平复,可是千鹤任性的抱着他,不愿意松开。

    雪一直没有停,整个世界是一片银白的寂静,两个人跪在雪地里,怕冷似的拥抱在一起。

    第二天,那个男人静悄悄的走了。

    千鹤怅怅然的望着那面贴满红叶的纸拉门,在他住在这里的半年时间里,她的心灵一直是充盈得满满的,他离开了,心中似乎一下子就空洞了。

    新年那天,她穿上一件花色明丽的新和服,提了一篮糕点上山要去送给寺庙里的明真和尚,却意外的遇到了那个男人,她这才明白,他是听了钱婆婆的话上山修行去了。

    她欣喜的远远望着他,看到他沉静的跪坐在桌前,一笔一划的写字。

    明真和尚年轻时就来到中国,在中国呆了很多年,是个中国通,他似乎什么都懂,钱婆婆让他来找明真和尚学习,是正确的。

    男人的视线越过笔尖,看到了她,他放下毛笔,朝她走过来。

    “谢谢你。”那个男人用日本语对她说,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对她说话。

    她看到他的手指上,已经没有了那枚戒指。

    原来,真正医治痛苦的方法,便是放下。

    放下,就能得到新生。

    这也是她再一次,见到真真切切活着的他。

    她站在雪地里,突然用手背堵住嘴,泪如雨下。

    第二年春天,嫂子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伊藤信。

    没过多久,千鹤在新征入伍的军队中见到了他的身影。

    那个时节,村口的樱花都开放了,一支崭新的队伍在漫天飞舞的粉白花瓣中踏着整齐的步伐穿过。

    这次征召的新兵,据说是一支要送往南方战场的队伍,全都是附近村落里刚刚成年的男孩子,而他魁梧挺拔的身姿站在这群个子都不高的男孩们中间,显得特别高大突兀。

    听说明真和尚在军中找到了以前他的弟子,从而将那个男人送入军队,这也是素来看人眼光极高的明真和尚对那个人的肯定。

    她抱着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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