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空,仅在尽头有些许泛白。前方出现一团火光,微弱惨淡,像是风一吹就会西门一般。眼前一闪而过的纸钱,带着燃烧后的烟尘,越飘越高,犹如夜里的星辰。

    许扇琯用折扇按住连离荒的手,示意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先看清对方的来头再动手。

    靳弦直直地走了上去,看着不远处的火光,甚至还能听到一声声的啜泣。非常轻,风一吹便没了踪影。慢慢走近,火光面前,竟然跪着一位四十左右的妇人。一点一点烧着纸钱,没烧一张都伴随着一声啜泣。

    连离荒见不是什么危险的人,便放开了霜纹剑。

    靳弦还未开口,妇人便发现面前站了三个人,惊得愣在原地,手中拿起的纸钱停在空中。

    “我们不是坏人。”许扇琯礼貌且客气说道,虽是这么说。不过大晚上三个人在乱葬岗溜达,还真是不好解释。

    连离荒直接问道,“大娘,你在此处做什么?大晚上烧纸钱,怪吓人的。”

    妇人紧紧地攥着手上的纸钱,只呆呆地看着火光,既不答话,也不问话。

    靳弦见她虽指节粗糙,但眉眼间却有风尘气息,应该曾为风尘中人。如今自食其力,整日替人缝针过活,导致眼眸无神。面容倦怠,满是风霜,鞋跟处沾了不少泥灰,磨损严重,像是走了很长的路程。她在此处应该是为了祭拜某人,千里迢迢地赶来。此处乱葬岗,多是没有家的流浪人,难道,她是来祭拜为修建陵墓而死去的工匠?

    “你是来祭拜你的丈夫?”以她的年纪必是多年前,丈夫被抓来此处,所以她才会千里迢迢的来祭拜。靳弦的一句问话,倒把她吓了一跳,浑身颤抖起来,也不敢看他。只攥着纸钱无力地向后闪躲,使劲咬着嘴角,已快出血。

    许扇琯见情况不好,不能再让她受惊吓,她已劳累过度,再加上情绪哀伤。此时再一吓,非把她吓昏过去不可。忙安慰道,“大娘,我们真的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你别担忧。”和善的语气倒是多多少少安慰了大娘,情绪不再激动。

    靳弦见大娘对许扇琯的敌意最少,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问问,他的丈夫是谁,当年的事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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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娘还是没有言语,不过此时倒是点了点头。许扇琯见她没有害怕,也没有闪躲,继续问道,“你每年都会来这里么?”

    大娘仍旧只点了点头,却不愿说一个字,目光呆滞,只望着眼前的火光,不禁又噙满泪光。

    许扇琯求助般地看了眼靳弦,仅用口型说道,“怎么办啊?”

    “加油。”靳弦也用口型回答道。

    许扇琯无奈,又看着大娘,善意地笑了笑,“大娘,这荒郊野外,你为何要这么晚来烧纸钱?”

    大娘手上的动作又停顿了,她望了一眼许扇琯,终于开口说道,“我怕来不及,但是早就来不及了。”他也不理解其中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她。

    大娘将最后的纸钱都扔进火堆中,表情哀恸,火光就像她的回忆,噼里啪啦地在她心中炸开再消亡。“我名作宜宁,我的丈夫多年就失踪了,一直以来,我都相信他还活着,到处找寻他。为了筹钱堕入风尘,儿子却从在心里恨我,十八岁赌气入京赶考,就再也没有回来。但是,我也不怨他。有我这样一个娘,的确也不光彩。不过,我仍旧在找我的丈夫,也不知道找了多少年。那日,我想放弃了,不想再找了,也不想再活到这个世界上。却被人救了下来,他听了我的故事,答应帮我找到我的丈夫。我满心欢喜地感激他,想着这么多年终于有奇迹发生,等待着,每一天都等待着……等来的确是丈夫的死讯,而且尸骨无存……”宜宁说得最后早已泣不成声,许扇琯一字一句地听着,世间的真相总是很残忍。

    宜宁抬起满脸泪痕的脸,看着许扇琯,突然跪在地上,“我知道他是被人害死的,但是没人相信我的话。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能不能帮帮我?”

    许扇琯忙一把扶起她,“宜宁大娘,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我会帮你,”靳弦淡淡地说道,“这件事是时候做一个了结。”

    宜宁愣在原地,像是不相信一样,许扇琯说道,“他便是新枫郡新上任的太守大人,而且正在查理这件案件,你若知道什么便同他说。”

    “你是靳弦?”宜宁直愣愣地看着他,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倒是连离荒一阵惊讶,“你……你竟然认识大人,还知道他的名字?”

    “必定是知道,”靳弦冷笑一声,“刚才说道有人救了你,还能告诉你丈夫消息及他死去的地方。除了靳漠,还能有谁”这一次,提到靳漠,倒没有情绪失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恩人只是叫我来找你,说你会为我做主。”宜宁语气温婉,每一句话都夹杂着叹息,生怕他会拒绝。

    此时,天边已有朝阳,一缕阳光穿过云层,击碎了眼前的黑暗。靳弦看了看天,说道,“有什么事,先回太守府再说,宜宁,你也同我一起回去吧。看样子,你在这里应该没有地方去。”

    宜宁忙感激地点点头,拭去眼角的泪水。

    靳弦又在离荒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便同许扇琯和宜宁先回太守府。

    刚回太守府,便在门口碰到沈旬,“太守大人,这么早,是去了何处?这位是……”

    许扇琯笑着,客气地说道,“这位是宜宁夫人,同太守大人熟识,劳烦沈管家安排一处住处。”沈旬马上会意,“原来是太守大人的宾客,沈某自当好生招待。”

    靳弦只略微点了点头,许扇琯继续笑着对宜宁说道,“你先去歇息一阵儿,此事太守大人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宜宁点点头,随着沈旬走了。

    风溯阁。

    许扇琯刚想躺在榻上,又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土的衣衫,便脱了外衣,躺在上面。“靳弦,这一晚上可累死我了,我还要帮你当顾问,处理人际,真是累得我直不起腰。”

    靳弦倒了一杯茶喝,只有一点温热的温度,“谁叫人人都喜欢同你讲话,惧怕我呢?”

    “他们只是不了解你,靳弦,其实你不必拒人千里……”话还没说完,门口却有人进来。

    萼夕端着新沏好的茶壶进门,却见到靳弦的榻上正躺着许扇琯,外衣还放在一边,现在的时辰又这么早。表情立刻慌乱起来,忙说道,“大人恕罪,我见房门开着,便贸然地进门。”

    “无妨。”靳弦淡淡地说了一句,榻上的许扇琯一脸尴尬地看着萼夕,她是不是误会了?

    萼夕脸上已红得不行,进门放下茶壶,便行了礼告辞退下,慌乱中都不敢看两人一眼。

    许扇琯见她背影匆忙,从榻上坐起来,无奈地说道,“靳弦,看来她是误会我和你了。”

    靳弦轻轻笑了笑,喝着新沏的茶叶,“我又不在乎。”

    “算了,我还是不躺了。”

    靳弦起身将身上的衣袍脱了下来,许扇琯看着他,紧张地问道,“你干嘛?”

    “我换衣服。”靳弦冷冷地说道,末了又补上一句,“我对你没有兴趣。”换好衣服之后,又将一套干净的衣袍丢给许扇琯,笑着说,“是不是很失望?”

    许扇琯无奈地摇摇头,有时候他调侃起来,完全没有平时的模样。不过倒是更喜欢这时的他,没有压力,没有顾及,想说便说,这才是真实的他。

    “走,去找宜宁。”

    两人来到宜宁房外,轻轻敲了敲门。门开了,此时的宜宁,倒是比之前看得年轻了不少,或许是她此时笑着的缘故吧。

    “太守大人坐,”宜宁拘谨地站在一旁,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靳弦淡淡地看着她,只说了三个字,“你也坐。”宜宁一时不知所措,不知当不当坐。许扇琯见状,在一旁轻声说道,“大人叫你坐,就坐吧,不用拘谨。”

    “你就说说以前发生的一些事吧。”

    宜宁的表情陷入回忆,倒是同悠梨有几分相似,她们都是可怜之人。“我丈夫叫做淮谱……”

    “淮谱,”许扇琯看着她,“可是同淮封有什么关系?”

    宜宁脸上虽是一闪而过的惊讶,仍旧点点头,继续说道,“他们是亲兄弟,淮谱是兄长。”

    听到淮府,靳弦倒是多加留意了几分,怎么这件案子都会牵涉到淮府。从淮夕落到淮封,现在又有淮谱和他的夫人。

    许扇琯疑惑地想了想,问道,“既然是兄长,淮府不是很有钱么?”

    一句话像是说到宜宁的痛处,她的表情哀愁,“淮府的确有钱有势,在我们那种偏远小镇上也是无人不知。可惜淮谱的父亲淮仲易并不同意我们俩的这段婚事,嫌我家家贫,配不上他家。当时淮谱顶着压力,愣是违背了他父亲的意愿,将我娶入家中。哪知,淮仲易对我们是百般刁难,不仅罢了淮谱在淮艺茶坊的职位,还向我们索取房租。生活过得,还不如家中的仆人……”

    宜宁的声音又开始哽咽,停顿一刻,整理好情绪之后,继续说道,“因此,淮谱便带着我搬离了淮府,在另一处村落安定下来。日子过得倒还不错,虽是清贫,倒也幸福。哪知,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儿子十岁之后,突然有人到村中招募健壮的青年。”尘封的往事,特别是痛苦的回忆,回想起来,心中必定会有抹不去的伤痛。

    “淮谱本来不想离开我们,却被生生地抓了去,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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