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之事本没有绝对,细水长流是幸福,清粥野菜也是幸福。宜宁揉了揉盈满泪珠的双眼,这些年来,她已经承受得太多。夫家的刁难,丈夫的失踪,儿子的离家出家,堕入风尘的无奈,自杀还有最后等来的死讯……一切的一切,都如暴雨席卷过的内心,空无一物。

    太久没人这样认真听她说话,宜宁放慢了语速,就像是在剖露一个人的人生,“哪知淮谱一去便音讯全无,我只会替人缝缝补补,赚取微薄的利润,家中也早已是清贫到了极点。”

    “淮谱失踪,你没去找淮封,或者是淮谱的父亲?”许扇琯问道。

    宜宁轻笑着摇了摇头,其中夹杂着无奈和轻蔑,“若是他们愿意帮忙,我又怎么会堕入风尘……”

    许扇琯蹙起眉头,“怎么说也是亲人,他们竟然不关心?”

    “关心,值钱么?”宜宁像是觉得可笑,眼睛无神地看着远方,“淮封和淮仲易是视财如命之人,淮谱离开,他们没有半分留恋。就在淮谱失踪,我走投无路之际,前来淮府。却被淮仲易下了逐客令,大冷的冬天,他就把我和儿子拒于门外。那时的我,身无分文,一心想带着才四五岁的淮钦来投靠他。我知他厌弃我,但是淮钦到底也是他的亲孙子。他却如此狠心,不但不收留淮钦,就让我们在街头流浪,差点冻死……亲人,感情,他们根本不懂。”

    许扇琯也不知如何安慰,只静静地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靳弦淡淡地说道,“你还有一个孩子,称作淮钦。”

    宜宁的表情一怔,又放下拿起的茶杯,用衣袖轻轻拭去眼中的泪水,“是,那是我的孩子,但是他不愿认我……有我这样一个娘,肯定很丢人,但是我不怨他。”宜宁轻轻别过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却忍着哭声。这么多年,她真的忍受得太多,连哭声都能强忍。

    靳弦略微叹了口气,因果循环,凶手大抵已经明了,杀人动机也很清楚,只是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女人能不能接受啊?那些被砍下放在窗前的双手,被火化而砌成墙的尸体,都是为了赎罪。靳弦发现,自己也有不忍心的时候,不管凶手如何穷凶极恶,总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许扇琯见她情绪这般悲恸,宽慰道,“宜宁夫人,此事不着急,慢慢来,我与太守大人可以再找时间过来。”

    宜宁立即摇着头,使劲咬住嘴唇,忍着眼泪,“不,今日说什么也要说完,已经好久没人肯听我说起这件事了。”

    许扇琯见她如此固执,便点了点头,“那好。”

    宜宁整理好自己的心绪,眼角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声音中还带着哭腔,“为了生存,我成了风尘女子,淮钦也离我而去。这么多年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是他不想见我吧……那日,我想轻生之时,被一个男子救下。便是他告诉我丈夫的死讯,还为我赎身。后来,他又叫我来新枫郡找一个叫靳弦的人,并说此人能够为我做主。本来每年,我都会来乱葬岗为丈夫烧纸钱,因为我连他的尸首都找不到……不想,却遇到了太守大人。”

    靳弦沉思了一会儿,犹豫再三还是说道,“你先在此处住下吧,案子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不过,你最好是做好心理准备。扇琯,走吧。”

    宜宁还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却见许扇琯已向她行礼告别。

    从宜宁房中出来之后,靳弦只是沉默不语,脸色苍白。许扇琯也是看在眼里,“靳弦,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是……?”

    还未说完,便被靳弦打断,“扇琯,你说,完美的假象和不完美的真相,世人更愿意看到哪一个?”

    许扇琯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如果是我,会选择真相,自欺欺人反而更加痛苦。不过若是世人,就不知道了,真相过于残酷,还不如被欺骗。”

    靳弦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言语。许扇琯见他慢慢走远,问道,“你突然问这个,到底什么意思?”

    “先吃饭。”靳弦背对着他,微微地摇了摇手。

    风溯阁。

    “大人,大人,有消息了,”连离荒很兴奋地冲进来,在靳弦耳边说了几句。靳弦一拍桌子,“好,我们现在就过去。”

    许扇琯坐在一侧打坐,闭着双眼,说道,“虽然不知道你们忙什么,不过,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去?”

    靳弦回头看了看他,“扇琯,你不想来看看凶手是谁么?”

    许扇琯猛地睁开双眼,好奇地问道,“是谁?”

    靳弦笑了不语,许扇琯无奈地抖了抖衣衫,“好吧,跟你去就是。”

    “暂时不急,等我们走后,你再慢慢过来。一同带上宜宁,不管真相是否残酷,她也有知道的权利。”靳弦说道,末了又添上一句,“还有棋墨一同带到监御史府邸,这件事该做一个了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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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离荒挠了挠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大人,我跑前跑后,还没吃饭呢?”

    靳弦友善地看着他,笑意满满地说道,“哦?我吃了啊,走吧。”

    “啊~~”只留下连离荒的惨叫回荡在风溯阁中。

    两人一同骑着快马,来到了监御史徐符贤的府邸,刚到门口,便见有管家迎了出来。不一会儿,徐符贤也走了出来,微微行了礼,“这不是太守大人么?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靳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礼貌地回了礼,“许大人哪的话,倒是靳弦冒昧前来叨扰一番了。”

    “正巧了,这廷尉也刚好在这里,”徐符贤也笑着说道。边说着,将两人请到了房内。

    靳弦见到房中的禾隐,依旧如以往一样,礼貌地行了礼,“廷尉别来无恙啊。”

    禾隐只略微点了点头,徐符贤在一旁笑着说,“二位也别站着,都不是外人,禾隐廷尉请上座吧,太守大人也请。”

    “有劳。”靳弦客气地回道。

    禾隐喝着杯中的茶,慢悠悠地说道,“靳弦,今日怎么有空来徐符贤处,莫不是来叙旧的”

    靳弦还未回答,倒是徐符贤先开了口,“说来也巧,平时徐某府中一向冷清,现在一来倒都来了。无论是公事,还是叙旧,徐某心中也是高兴。”

    靳弦举起茶杯向他点头客气了一番,又看着禾隐,说道,“今日,属下也没什么事,只是看望看望徐大人。不曾想,廷尉也在,想来应该是有正事吧。看来,属下来得不是时候。不过,”靳弦的语气略微顿了顿,“之前新枫郡的案子,有眉目了。”

    禾隐正喝着茶,听到此话,稍微停滞了一下,问道,“是么?那你倒是说说。”

    “这件案子,徐某也有耳闻,失踪了那么多太守,凶手真是太猖獗了。不曾想,太守大人才来几日,案子便快要破案了。人又生得如此年轻,真是后生可畏啊。怪不得禾隐廷尉会举荐你,的确是可造之材。”徐符贤说道。

    靳弦谦虚地摇摇头,说道,“本来一开始,凶手绑走了历任太守,不为钱财,偏偏只留下一双血手,我还想不通其中的缘由。后来,经过彻夜的追查,我渐渐抓到了一点蛛丝马迹。”说话时,他也在观察禾隐的面部表情,如往常一般,仍旧没有一丝变化。“最先失踪的太守,名作章画,当日他以权谋私,挪用公款,妄图私修园陵。在偏远的村庄抓了一干强壮的青年,没日没夜地为他修建墓陵。期间,抓来的青年死得死,病得病,疯得疯……”

    “天子脚下,竟是有这等事。”徐符贤激动地说道,禾隐只是轻微地冷笑一声。

    靳弦继续说道,“那些丧失劳动力的青年,便被火化成灰再混入泥土中浇注成墓陵中的墙壁。就这样,换了一批又一批的青年。就在墓陵快要建成之时,也许是老天有眼,章画失踪了,只留下一双血淋林的血手摆着窗前,对着墓陵的方向。代表着正义,凶手出现了,他是想让他赎罪,想让他的尸体永久地为此事忏悔。凶手报复的欲望一触即发,杀了很多人,包括后来继任的太守,以及一些知情人……他认为这群人是一丘之貉,当上太守之位,就必须得死。因为……”

    靳弦故意停顿了一下,拉高了音量,说道,“因为,凶手便是当年被残害在墓陵的淮谱之子,淮钦。”

    “嘭”的一声,宜宁一脚撞在门框上,险些跌倒,连离荒忙扶住她。她颤颤巍巍地走进来,望着靳弦,张着嘴却没有声音,过了半响,才吃力地说道,“太守大人,你说的可是真的?他,杀人了?”

    徐符贤看着进来的三人,分别是宜宁,许扇琯,棋墨,问道,“这位两是……”

    “他们都是知情人,”有看着宜宁,言语中带着愧疚,“虽然真相是□□裸,血淋林摆在面前,但是我觉得你有知道的权利。”

    许扇琯扶着宜宁坐下,怕她再受打击会招架不住。却见她睁大着眼睛,看着靳弦,嘴角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眼中的泪早已落下,

    “你是说,我儿子,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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