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之后,郭图用草根剔着牙,拍拍肚皮,打着饱嗝,一脸满足。抬头看了看高悬于中天的圆月,叹道:“今天十五了吧?屈指一算,我们都出来四十多天了。原本以为一个月就差不多了,能赶在端午节前回长安的,谁知计划不如变化快,没想到这会儿我们还在大漠里晃荡呢。”

    文叔一面将篝火上面吊着的,烧着的水陶罐加满,一面笑问道:“怎么,你想家了?”

    郭图叹了一口气,手一挥,将所有的人全都划拉进去,说道:“文叔,不止是我想,大伙都想。在座的,除了文叔,我们还全都是第一次跑了这么远,离家这么长时间。”

    指着被大家剔得干干净净,丢到一边的獐子骨架,他又说道:“说出去都让人不敢相信,原本哪怕是长安城里云来楼最好的宴席我都不屑一顾,如今竟然为了一点除了盐之外,再无其他调料的烤獐子肉而大打出手,并吃得心满意足,说起来都是泪呀。”

    文襄在一旁撇了撇嘴,笑道:“你就吹牛吧,也不怕把牛皮给吹破了。这这些人大家谁还不知道谁,就你每个月的那点钱,哪怕是云来楼普通的你能吃上一顿就不错了。就这,恐怕你后面大半个月都要勒紧裤腰带整天喝稀粥度日了。还云来楼最好的宴席,还不屑一顾,你蒙谁呢!”

    郭图死鸭子嘴硬犟道:“看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去云来楼吃饭只能自己掏钱似的,难道还不兴别人付账呀?”

    文襄好似听到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一般,笑道:“就你,还别人付账?你说有人请你吃饭我相信,但是云来楼,还是免了吧!现在是晚上,倒是正好方便你做梦。”

    一番话说得众人全都笑了起来。队伍中姓王的小伙子说道:“啃了这么多天硬邦邦的干粮,不用云来楼,随便长安城一家小馆子的饭菜我现在都觉得是美味。没想到竟然出来这么长时间,把端午节都错过了。之前我可是答应了我妹妹,今年端午带她去曲江看龙舟竞渡去的,只能食言了。”

    提起端午节,大家的话就多起来了。一个说道:“就是,原本我以为出来一个月就差不多了。我走之前,家里为过端午,泡了不少菖蒲酒和雄黄酒,也不知道我回去之后还有没有的剩。”

    另一个说道:“说起曲江龙舟竞渡来,往年的龙舟竞渡大赛我和我的街坊们都会组成队伍去参加比赛,从来都没掉下过前三。今年我不在,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照常参加?得了第几?”

    “真的吗,你所在的队伍竟然这么厉害?早知道这样,我在每年的龙舟竞渡赌局上押你那支队伍了,也好赚上一笔,发点小财。”

    ……

    众人兴致勃勃的谈论着五月初五的端阳节,言语中带着一点对错过节日的遗憾。篝火上陶罐中烧着的水开了,郭图起身给自己倒了一碗,坐下后,笑道:“没关系,虽然错过了端阳节的热闹,但是如果贺兰姑娘没带错路的话,我们就算这个月月底回不了长安,下月月初绝对没问题。到时大家好好休息一番,然后好生捯饬捯饬,过七夕去。”

    文襄摇头说道:“七夕可比不得端午好玩。虽然因为农乃立国之本,为了体现国家重视农桑的意思,彰显男耕女织的重要,所以每年春天除了皇上会亲耕之外,还有皇后的先蚕礼。到了七夕的时候,皇后更是会着盛装向织女乞巧。由上而下,民间家家户户的女子到了七月初七这一天也都梳妆打扮,于庭院中或瓜藤架下,或穿针乞巧,或喜蛛应巧,或投针验巧,……因此七夕又被称之为‘乞巧节’。又因为扎巧姑,拜织女纯是女子的事,所以这一天又被称之为‘女儿节’。人家女子的节日,就算再热闹,和我们这些大男人有什么关系。”

    因为七月初七这个日子是沈木兰的生日,所以听郭图和文襄说起这一天,她忍不住凝神细听。原本不知道这一日还有另外称呼的她低声喃喃道:“原来七月初七在中原又被称作女儿节呀。”因为她声音极低,又是自语,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低语。

    郭图指着文襄嗤笑道:“让你少看点书你还不乐意,你真是读书读傻了。什么乞巧节,什么女儿节,罗里吧嗦的说那么多废话,一点实际的都没有。谁管那些,我说的是七夕。‘七夕’代表什么意思你不会不知道吧?”

    “所谓七夕,是牛郎和织女鹊桥聚会之日。‘七’者,‘妻’也。”碍于在场的人中还有沈木兰这么一位姑娘,郭图不敢把话说得太粗俗露骨,只能采取含蓄暗示的方式把意思表露出来。

    虽然郭图觉得他话说的很婉转,但是其实意思已经很直白了,而且对上他挤眉弄眼的神态,沈木兰又不是对中原文化一无所知,所以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知道原来这个七夕,和草原上的年轻男女互相对唱情歌,跳舞,表白心意的“赛马会”,“骆驼会”,“达努节”和“肉孜节”等节日类似。

    让郭图这么一说,文襄也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脸一红,小声嘟囔道:“你当谁都跟你似的,一肚子花花肠子。”

    郭图不服气,正想反驳,文叔从旁轻咳了一声,跟着这帮人一起行走这么多天,眼前这帮人人前人模人样的,私底下是什么德行他最清楚不过了。

    一群大男人聚在一起,谈论的话题最后大多会着落到“女人”身上,而且因为全都是男子,所以言语中荤素不忌。但是现在在场的可不仅仅是男子,还有沈木兰这么一位姑娘呢。文叔用眼角的余光斜瞟了一旁的沈木兰一眼,暗示郭图他们,要注意点形象,说话的时候可不能和以往一样,随随便便,没有丝毫顾忌,拿过话就说。

    让文叔这么一提醒,目光落到一旁静坐的沈木兰身上,在调笑的言语脱口而出的刹那郭图赶紧咽了回去。端起已经放凉的水喝了一口,郭图转移话题,说道:“什么节不节的,在大漠走过这么一遭之后,我觉得根本无所谓。回了长安,哪怕是平常日子过起来我都有滋有味的,甘之如饴。”

    “这鬼地方,整个一个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到处是黄沙、砾石,一望无垠,渺无人烟,连鸟儿都不飞。人,除了自己人,走好几天甚至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刮起风来,飞沙走石,天昏地暗,连眼睛都睁不开。风大时能把人吹跑了,扬起的风沙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甚至能把人和马一块给掩埋了。据说这还不是厉害的,更可怕的是,大漠里有时刮龙卷风,巨大的旋风会把人卷到天上去,掉下来就没命了。”

    “我们这还算幸运,并没有遇到这样的飓风。就算是这样,赶一天路下来,人的衣服、眼睛、鼻孔、嘴里和耳朵里全都是沙子。晚上宿营的时候,不管漱多少遍口,总觉得嘴里的沙子没吐净。”

    “就着热水啃干粮时,都不敢细嚼,只能囫囵吞枣的咽下去,总觉得跟着饭菜一起咽下去的还有沙子。真不知道一辈子都在大漠里生活的人这日子是怎么过的,他们怎么能忍受得了这些?简直是让人生不如死,换了我,是一天都无法接受。”

    面对郭图的吐槽,贬损草原上的生活,沈木兰不愿意听了,反问回去:“不是说一天都接受不了,那你怎么还在大漠里过了四十多天?”

    “那是忍受,不是接受好不好?”郭图辩道。虽然沈木兰和他们说她是中原人,但是在座的谁也没把她说的身份当真。他挥了挥手,说道:“唉,和你说这个没用,你根本不明白。中原文字博大精深,虽只是一字之差,但是意思却不同,你理解不了这其中的区别。”

    沈木兰笑了笑,没有辩解,只是神色淡淡的说道:“你生于中原,长于中原,所以不喜欢大漠,觉得大漠的生活苦。但是你又不是大漠人,你的观点并不能代表他们的看法。用庄子的话来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恐怕长安也未必真有多么好,不过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罢了。”

    郭图刚说完沈木兰不懂中原文化,她就用庄子的话回击了他,驳得他哑口无言。不过她后一句对长安的评价则捅了马蜂窝,不等郭图说什么,在座的除了君不羁和文叔,对她群起而攻之。

    “哈,姑娘,你这话可错了。长安可不是什么自家的狗窝,哪怕是金窝都无法和它相比。它是天/朝大雍的都城,是世上最繁华,最雄伟的城池,是南来北往,世界各地许多人向往的地方。不说别的,单那一眼望不到边际,阔大雄浑的灰色城墙不知道有多少第一次来到长安的人被它震撼住,为之感叹不已。其中,甚至很多异族番人,在见到城墙之后,更是俯地跪拜,口称‘神迹’不绝。”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是不知道长安是有多么的繁华。姑娘,如果你去了长安,到了地方,就该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用了,恨不得再长两只才好。街道宽大整洁,可供六辆双马马车并行,而且全都是用青石板铺就,纵使下雨或下雪走在上面,也不会弄得满脚泥泞。熙熙攘攘的人群,堪称‘车如流水马如龙’。屋脊连绵不绝,房屋宅院的设计可谓是巧夺天工,哪里是大漠这边简陋的帐篷可比拟的,估计也就只能和长安城里的牛棚比一比了。”

    “长安城中东西、南北交错的二十五条大街,将全城分为两市一百零八坊。两市指的是东市和西市,是商贾云集之地,这里不仅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商贾,还有不少不惧风霜,来自天南海北的胡商。市集里邸店林立,物品琳琅满目,极为繁华热闹。世上所有好的东西都可以在那里寻到,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

    “美味的食物,香醇的酒水,漂亮的衣服,精美的首饰,雄健的骏马,动听的歌舞,……。吃的,喝的,玩的,看的,……。无不让你眼花缭乱,只有你没吃过,没见过的。长安城里有你想要的一切。”

    “就是,就是,不说别的,单说吃的,哪怕是面食,就有无数种做法,馒头、花卷、各式面饼,……这是不带馅的。带馅的有包子、锅贴、烧麦、饺子,……不胜枚举。面食中的一个面条就有无数种做法,不算冷面、拌面、焖面和炒面这些,带汤的就有阳春面、臊子面、油泼面、炸酱面、打卤面,……。这要是将上面的浇头再分分,真不知道该有多少种了,根本数不过来。哪像大漠这边食物这么单调,烹调手法更是简单得不可思议,肉似乎除了烤好像就只剩下煮这种做法。”

    “长安城是个神奇的城市,这里充满了传奇。在这里,你可以一飞冲天,昨天你可能还是沿街乞讨的乞丐,是阶下囚,是放羊的,是牧猪的,……。虽然出身低微,但是明日你就可能立于朝堂,位极人臣。在这里,你可能会一夜暴富,平步青云,飞黄腾达。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戏码更是屡屡上演。在长安城,一切皆有可能。”碍于君不羁在眼前,所以在说到长安的传奇时,很多话都不能说得过于直接。

    这些人说起长安,一个个眉飞色舞,口沫横飞,恨不得把长安夸出一朵花来。沈木兰对他们前面说的那些关于吃喝玩乐的事并不感兴趣。在他们说到长安上演的传奇时,她不知怎地,想到了父亲,不知道他的故事又是怎样的,在长安算不算传奇?本来她想问一下来的,但是在话要出口的时候,还是遏制了这股冲动。

    想到父亲曾经给她讲的故事和她所看过的书,看到众人脸上流露出的对那些传奇的艳羡之色,她若有所思的说道:“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孟子曾言‘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

    坐在一边静静听其他人说话,不发一语的君不羁听到沈木兰的话,忍不住对她侧目,在心里默念着“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和“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这两句话。

    关于长安城里上演的传奇,世人更多的是对上位者不拘一格提拔人才的推崇,和对一步登天者的羡慕嫉妒恨,像她这般想法的少之又少。但实际上,如果没有出众的才华,单靠阿谀奉承,又怎么可能于寒微之中得蒙上位者的青睐,从而被破格提拔,扶摇直上呢?可惜世人大多看不到这一点,反而将其归咎于“运气”上,认为他们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顾,运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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