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觉时沈木兰的帐篷被单独立在蝴蝶泉边,因为她是女子,所以其他人的帐篷离她有一段距离。不过山谷就这么大,就算想离的远一点也远不到哪去。更何况,大漠的夜晚并不安全,而且他们人数并不多,真要有什么事,为了能够做到及时应对,相互呼应,所以他们彼此间的帐篷距离并不能离的太远。再加上,文叔对沈木兰并不放心,为了防备她,所以在扎营的时候,众人的帐篷成环形分布,看似保护,实则防备的将她的帐篷三面围住。

    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帐篷的分布方式,沈木兰一眼就看破了文叔他们的心思。当然,这和文叔他们没有费心遮掩有关。对文叔他们这种态度她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把这种戒备拿出来,摆在明面上,总比在暗处使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要好。

    伴着远处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各种兽吼,沈木兰睡了过去。忽然,她从睡梦中醒来,骨碌一下坐了起来,凝神细听。沈木兰似乎听到了小白的叫声。她和小白是在套骆驼的时候分开的。分开这么长时间,她又没回家,小白找过来实属正常。

    想到文叔他们对她的防备,沈木兰忙起身往帐篷外走。她不想让他们看到小白。他们本来已经对她颇多忌讳了,若是再加上一只雪豹,事情变得更复杂,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多想呢。

    走出帐篷,此时天空黛蓝,一轮圆月高悬于中天,月华如水,倾泻而下,近处蝴蝶泉边的瀑布如同一条白练,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银白的光,飞泻而下,跌落谭中,水花击溅腾起。寂静的夜,水声淙淙,隔很远就能听到。树影潼潼,远处山势雄伟壮观,山峰连绵,巍峨起伏的贺兰山脉若隐若现。

    沈木兰站在蝴蝶泉边,手腕一抖,金光一闪,金鞭翻卷着缠住了夜合欢树的枝桠,借助金鞭的力量,纵身飞跃到蝴蝶泉对面。站定后,她一面往前走,一面向四周看去,并低声唤道:“小白,小白,……”随着她的轻喊,小白矫健而又优雅的身影从低矮的灌木丛后面走了出来。

    在小白露面后,沈木兰笑着扑上去,一把抱住它的脖子,把它的脑袋搂在怀,摩挲着它的大脑袋说道:“小白,你又不听话,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不要靠近人群。虽然你的速度够快,但是人类手里有很多工具都可以威胁到你,能对你造成伤害。……”

    雪豹兴奋的在沈木兰的脸上和脖子间嗅来嗅去,听到她的话,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叫声。她拍着它的脑门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特地跑来找我的,是担心我,所以才没听我的话。我这不是没事吗。我和你不一样,不管怎么说,我和他们都是同类,所以放心吧,我没事的。小白,你先回家吧,我这边还有点事,等办完了事我就会回去,很快的。听话啊,你先回家啦,小白。”

    就在沈木兰打发小白离开的时候,原本将脑袋放在她怀里撒娇的雪豹忽然身体绷紧,把脑袋从她怀里拿开,目露凶光,紧紧的盯着她的身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

    见状,沈木兰不动声色的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倏的一下转过身,视线所及之处虽然没有人影,但是她并没有放松警惕,戒备的看着四周,双手紧握金鞭,低声喝道:“别躲躲藏藏的了,出来!不要让我动手,不然的话……”

    不等她威胁的话说出口,君不羁的身影从夜合欢树后闪了出来。他举着手,示意自己手里并没有武器,一面走近沈木兰,一面说道:“姑娘,别误会。我只是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结果听到这边有动静,心中好奇,就过来看看。”

    “我并不是有意要窥探姑娘。本来我无意打扰了姑娘的清净,准备离开的,但是……”伸手指了一下雪豹,他苦笑道:“姑娘的同伴警觉性实在太高,竟然被它给发觉到了我的踪迹。”

    见出来的人是君不羁,沈木兰虽然心中还有些许戒备,但却松了一口气,相比其他人来说,她更愿意碰到的是他。听到他话里并没有把小白当作畜生,而是视作她的同伴,不管他是真的这样看,还是讨好她才这样说,至少这话沈木兰听起来觉得舒服。

    看到小白在君不羁出现之后,虽然琥珀色的豹眼依然警惕的盯着君不羁,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声,但是身形放松,并没有摆出随时准备攻击的姿态。

    如果说君不羁的话不能完全打消沈木兰的疑心,那么小白的态度,让她相信君不羁确实没有敌意。因为动物的感觉是最敏锐的,而小白不会骗她。她拍了拍小白的头,向君不羁介绍:“这是我的同伴和家人,公子小白。”

    “公子小白?”君不羁微挑着眉毛,眼里充满趣味的说道:“竟然和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同名,姑娘的家人名字起的好霸气。”

    沈木兰神色淡淡的说道:“你想太多了。‘公子’代表的是它的性别,和对诸侯之子的称呼没有丝毫关联。至于‘小白’这个名字则是根据它的皮毛和种族而来,和齐桓公重名,不过是凑巧而已。真要论起来的话,只能说齐桓公的名字太普通了,太容易与之重名了。”

    将手伸到雪豹的下巴处给它挠着痒痒,沈木兰说道:“好了,小白,你先回家。先回家啦。放心吧,嗯,我没事的,你先走,我很快就会回去的。”雪豹不满的低叫几声,身子不肯动。她抚上它的头,安抚着它,嘴里哄道:“啊,乖啦,听话,回家啦。”雪豹呜呜了几声,到底没有扭过沈木兰,最后心不甘情不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注视着雪豹离开的背影,君不羁若有所思的说道:“古籍记载,孔子的弟子兼女婿,七十二贤之一公冶长能解百禽之语。传闻也有婴孩被父母遗弃,而被野兽养大者。比如远古时三皇五帝中五帝之一的帝喾就是由麒麟抚养成人的,而统一骉鹘各部,并立国称汗,为骉鹘的兴起打下基础的骉鹘第一位可汗,赫满杲可汗据说是被狼养大的。只是这到底是传说,不曾亲见。”

    “今日看到姑娘和雪豹亲昵相处,宛如家人一般,哪怕是亲眼目睹,依然让人惊叹不已。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人和动物之间的关系,就是驯养、驱策、驾驭,……。好比我们所骑的马和打猎要用的鹞鹰一般,不过是驭使的关系,从来没想过人与野兽之间能相处得如此融洽。冒昧的问一句,姑娘是被雪豹抚养长大的吗?”

    “不是。”沈木兰在脚下站立之处随便捡了块地方,抱膝坐下,摇摇头,说道:“我出生时母亲没有奶水,恰好当时抓捕到一只刚刚生产的雪豹,因而这只雪豹就成了我的乳娘。从而我和雪豹就结下了这么一段不解的缘分。”正是因为这个缘由,她才能被雪豹所接受,因而救了她一命,不然她早就死在大漠和西骉鹘的追兵手里了。

    想到往事,沈木兰叹道:“其实和人相比,我觉得与动物相处要简单的多。它们的感情不加以遮掩,直来直去,好恶从来不作伪,不像人心那么复杂。只是因为披着一张人皮,所以挡住了藏在下面内心深处的龌龊、卑劣、贪婪、肮脏,……。这世上人面兽心,禽兽不如的人难道还少吗?”

    君不羁挨着沈木兰席地而坐,他并没有问她,在放马牧羊为生,最不缺的就是羊奶、马奶和牛奶这些东西的草原,为什么会在她出生的时候却没有奶水可吃。他对她后面一段话发表了意见:“姑娘这话说的有道理,在某方面,人确实不如野兽那么直接坦白。而且有些人虽然长着一张人脸,却不配称之为人,其实不过是个衣冠禽兽而已。”

    因为想起往事,想到了不想想起的人,沈木兰坐在那里发起了呆。君不羁静坐了一会儿,忽然说道:“长安城里确实充满传奇,除了他们所说的那些,还上演着昨天还是万贯家财,转瞬间就是一贫如洗,以至活活饿死;又或者是原本高高立于云端,转眼间就跌落凡尘,掉进泥里,甚至身陷囹圄的剧目。凡此种种,不胜枚举。所以之前他们说的都是长安城光鲜亮丽的一面,但是这世上的事并不是都那么美好,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他们口中的一切。”

    君不羁忽然这么没头没脑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沈木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指睡觉前,围在篝火旁,他的同伴向她描绘的长安城美好的一面。她笑了一下,说道:“多谢提醒,这个道理我明白。就好像这个世间有白天,也有黑夜一般,既然有光明的一面,那么自然也有黑暗的一面,而且就算阳光再怎么普照大地,终究还是有它照耀不到的地方。”

    他的同伴口中所描绘的长安城更多是侧重于吃喝玩乐方面,相比于他们,沈木兰更感兴趣君不羁对长安城的印象,因而问道:“在你心里,长安城是个什么样子的?”

    君不羁沉默了半晌,才说道:“长安雄浑、豁达、包容、开阔、大度,它有着无与伦比的开放胸襟,博大气度,浪漫情怀,张扬个性,……。深深的影响着和征服着,它的子民还有八方四夷。它兼容并蓄,有容乃大,给世人提供展示才华,挥洒热血的舞台。在这里,你的外貌是胡还是汉没有什么差别,只要你心向大雍,就可以了。”

    听了他说的最后那句话,沈木兰有些意外,诧异的问道:“不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夷狄志态,不与华同。’吗,怎么,难道蛮夷也可以在大雍为官吗?”

    君不羁说道:“当然可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原本出自《左传》,是在特定环境下,有特定对象的一句话,里面的非我族类指的是楚人,并非我们现在所说的蛮夷。”

    “针对这个问题,秦李斯的《谏逐客书》中早已经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

    “前缙的名士沈彧也曾因此上书给缙慜帝,言及录用人才并不该局限于自家天地之中,而应该广纳八方四海之才,并言道,不能由人之外貌来决定他是哪国人,只要他心向本朝,并愿为之展才尽忠,则应视之为国人。”

    “前缙虽然已经灭亡,但是有些国策还是很不错的,就比如这一条,因此得以延续下来。所以在大雍,不仅朝中有很多有胡人血统的人为官,哪怕是在民间,对这些心向大雍的胡人和本朝子民一样,皆一视同仁。其实姑娘你的姓氏‘贺兰’,也是胡姓,不过在大雍,拥有胡姓的大雍人很多,甚至有些门阀世家就有胡人血统,所以这是件很普通很寻常的事。”

    没想到竟然能从君不羁的口中听到父亲的名字,沈木兰感到非常意外,转头看着他,轻声说道:“沈彧?”语调上扬,充满了疑问。

    君不羁反应了过来,笑了一下,说道:“啊哦,你不知道这个人,他是前缙的名臣,……”

    “我知道。”沈木兰目光中充满怀念,遥望远处,语气中带着惆怅,打断他:“我听说过他。”

    从年龄上看,沈彧和沈木兰明显不是生活在一个年代的人。而且他俩,一个是已经灭亡的缙朝臣子,一个是在大漠里流浪身份可疑的孤女。两人怎么看,怎么都搭不上关系,所以对沈木兰竟然听说过沈彧,君不羁很是意外,诧异的看着沈木兰,惊讶的问道:“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他?”

    伤感的笑了一下,沈木兰并没有说出她和沈彧的关系,而是说道:“骉鹘之所以分裂成东、西两部,就是他的手笔,除此之外,草原上还流传着不少他的事迹。只要在草原上生活的人,就没有不知道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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