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大脸色大变:“太爷,你可想好了!要不要为了赌气,就不管子孙后代的前程了?”

    代善一笑:“你所依仗的,不就是那本真正的遗本吗?”

    他转头吩咐郑复:“都带进来吧!”

    郑复转身出去,不多时,就带回了一串捆得跟粽子似的、还被塞着嘴的人——正是赖嬷嬷、赖二、赖尚荣等被送走的赖家人。相比于平时在府里的情形,这些人都憔悴了许多。

    代善从袖子里掏出了从赖家人身上搜出的真正遗本,冷冷地说:“真正的遗本,已在我这里。你还有什么可倚仗的?”

    赖大面色骇然,好一会儿才色厉内荏地大声说:“太爷,你以为没了这遗本,此事就能瞒天过海吗?太爷抓回我这一家子人,派了多少人去,还有这里这许多人。就能保证这些人一丝儿风声也听不到,就能保证他们一句闲话也不传吗?只要有一丝儿风声传出去,荣国府便是罪上加罪!”

    代善道:“便是我给了你五万两银子,这风声也必会传出去,你当我不知道吗?只有贾家获罪了,你这五万两银子才能用得安稳,不是吗?”

    他朝郑复挥了挥手:“带下去,好生看着,别叫哪个人死了。”

    赖大大骇,吼道:“太爷,你竟为了区区五万两银子,不顾……”还没有说完,就被郑复又塞住了嘴。

    18.痴心父母

    贾赦看着赖大被拖了出去,心知不妙:若代善执意处置赖大,他干的好事哪还瞒得住人?扑上去便抱住了贾代善的腿,苦苦哀求:“爹!爹!儿子知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爹饶了我吧!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儿子哪还有命在?”

    贾母在屏风后来,拿帕子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泪流满面。元春站在贾母手后,轻轻为她捶背,心里暗暗叹息。

    贾代善定定地看着贾赦,目光沉痛:“你说你知道错了。且说说看,错在哪里了?”

    贾赦急得眼睛四处乱转,说道:“儿子……儿子不该鬼迷心窍,做出这等不忠不孝的事情来。你看在母亲的份上,饶了我这一遭儿吧!母亲年纪大了,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叫她如何承受得住?”

    镇定了一晚上的贾代善怒从心起,断喝一声:“此时你倒想起你母亲了?你做这欺君罔上的勾当时,可想过你母亲?可想过我?我为了贾家的未来,费尽思量。把荣国府传给你弟弟,也是希望他能够撑住荣国府,好让你也有个依靠!可你呢?你罔顾我的一片苦心,做出这等不忠不孝的事情,使家里陷入这等进退两难之险境,你还有脸求情?

    “你自来便是如此:认错飞快,从来不改!你如今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但你可做成过一件正经事?整日里除了吃喝玩乐,与姨娘通房厮混,你还有什么能耐?一个奴才撺掇两句,你就敢做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来,还留下了那样大的一个把柄!若我当时真的去了,你袭官之后,这后半生是不是都要为赖家鞠躬尽瘁?你心里,可有一星半点儿的礼俗廉耻忠孝节义?”

    贾代善暴风骤雨般地发作了这一通,气息便有些不稳,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又问贾赦:“赦儿,那年你克扣军饷军粮,我贴尽老脸将事情压下来,没让你被朝廷问罪,只让你解职回家。你可还记得,我当时跟你说过什么?”

    贾赦拼命回想贾代善那时候说过什么,脑子里却一团乱,什么也想不起来。

    贾代善看着他那一脸的茫然,心中更觉心寒:“我说,我拼着一生英名尽毁的风险压下此事,就是不想你身上背着污名,前程尽毁,是想给你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你若再敢胡作非为,我再不饶你。为父的话,你全都当作耳旁风了吗?”

    贾赦终于隐隐想起了这些话。忙道:“爹的话,儿子时时记在心里。刚才是心乱如麻,才一时想不起来。”

    贾代善给气笑了。

    他靠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的手肘支在案上,手抚着头。一边呵呵地笑,一边流下泪来……

    笑声中,带着哭音。

    渐渐地,哭音压过了笑声。

    代善这又笑又哭的表现,把在场的贾敬、贾政等人吓得都傻了。

    在他们心中,代善就像是神一样的存在,似乎永远都成竹在胸,永远都镇定自若,何曾这样失态过?

    元春有些不放心,但隔着屏风,她又不能扫描代善的身体状况。

    “祖母,我去看看祖父,我有些不放心。”元春跟贾母说了一声,便从屏风后走出来。

    抱着代善腿的贾赦,再次吓了一跳:“你……这个死丫头怎么在这里?!”

    元春压根儿懒得理会他。

    医疗系统一扫,再为代善诊一诊脉,元春道:“祖父大病初愈,此时不宜过度悲伤。还请祖父多多保重。”一边说,一边给代善按摩穴位,助他稳定情绪。

    代善惨然一笑,道:“元元,这几天,祖父时常会想:你把我救回来做什么?我若就那样死了,也不会知道这些破事儿,倒也干净……”

    元春叹息:“祖父一向英明,为何有此掩耳盗铃之语?”

    代善闭上眼睛,长长地叹息,久久地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把大老爷带下去。”

    贾赦还没有得到代善的宽恕,还不甘心,还要求情,代善却冷喝一声:“把他带下去!”

    郑复等人连忙上前,边拉带劝地把贾赦拖出去了。屋子里陷入了难堪的静默之中。

    贾母从屏风后转出来,哭得眼睛红肿。

    她在代善面前跪下,哭道:“那混帐东西做出这种事,无论太爷今日如何处置,都是理所应当。只是太爷与我都是年过花甲的人了,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又岂是轻易承受得住的?太爷今日狠心处置了他,异日再想起他来,心里岂有不痛的?我没能教出个好儿子,愧对贾家列祖列宗,原也死不足惜。可太爷是朝廷的柱石,家里的脊梁,若因这孽畜伤了身子,岂不是大不幸?便是九泉之下的婆婆,怕也要不自在了!我今日不求太爷轻饶了他,只求太爷好歹留他一条命,留些儿退步的余地……”

    代善被她一席话,说得老泪纵横。

    愧对贾家列祖列宗的,又岂止他的老妻?他这个荣国府的当家人、贾赦的亲爹,更是难辞其咎,更加无颜面对先人!

    他抖着手,从袖子里掏出块帕子,拿帕子捂着眼睛,泪如泉涌。

    元春一直监控着代善的身体情况,暗暗忧心。

    过了好久,代善的情绪才缓过来。他拿已经泥泞不堪的帕子擦了擦眼泪鼻涕,元春连忙贡献了自己的干净帕子给他,免得他越擦越恶心。

    代善稳住了情绪,叹息一声,静静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对贾敬说:“开祠堂吧!叫族里成年的爷们都来。珠儿和琏儿也去。二丫头叫奶嬷嬷抱着,一道儿去。”

    贾敬和贾政答应一声出去了,各自行事。

    代善朝贾母和元春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元春迟疑了一下,道:“祖父,还是让我在这里陪着吧!我保证一句话不说话。”

    代善拒绝了:“不必!出去吧!”

    元春无法,看着代善似乎也确实平静下来,这才扶着贾母出去了。也不敢走远,就在穿堂里候着。

    没过多久,贾敬便来通报:贾氏宗祠已经打开了,族中的已成年的爷们,除去不在家的、生病的都来了。

    贾代善从西花厅出来,对元春道:“你去叫你母亲来,服侍老太太到宗祠去。”

    元春便去了荣庆堂后房门,发现邢氏也在这里候着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元春暗暗叹息一声,传了代善的话。

    邢氏忙道:“大姑娘,我也去服侍老太太吧!总不只让你母亲辛苦,而我在旁边享清闲。”

    元春道:“此事我也做不得主。你跟我去见祖父,由祖父决定吧!”

    代善看了不请自来的邢氏一眼,叹息一声,却道:“有政儿媳妇服侍老太太就够了,赦儿媳妇回去吧!”又对元春说,“元丫头过来扶着我!”

    元春有些惊讶:连自己也有资格去宗祠见证此事?

    她连忙上前,扶住了代善的胳膊。以她现在的身高和力量,真要扶是扶不住贾代善的。但现在代善身体已大有好转,自己就能拄着拐棍行走。叫她扶着,也不过是给她个名义,好让她有机会去宗祠而已。

    19.贾赦出族

    贾氏宗祠位于宁国府西侧的一个院子里,元春扶着代善,王氏扶着贾母进入宗祠时,贾家的众爷们都在宗祠里候着了。

    宗祠正殿前的院子里,雁翅样摆着几把椅子。代善在正中的一把椅子上坐了,元春便随着贾母和王氏,到了廊下的围屏后就坐。迎春的乳母抱着迎春,也在围屏后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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