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诜是跟着第一批西进的人马出发的。一路上又不屑与将官为伍,更不愿同士卒同行,所以和诜只是自己和手下亲信一路独行。虽然与这些军中将士刻意疏远,可是和诜对各方哨探极为关注。

    这几日几拨哨探来回往复,向和诜报着前面是否可有便宜渡河之处,白沟河北岸动态,萧干大军动向。他现在最关切的还是如何尽快渡河,西路军渡河之处当然能顺当过河,可是和诜只觉得赶到那里再渡河,实在是太慢了。他早在大军向西进发时,就令种师道将哨探全部去西面勘查渡河之处,西路军既然已深入辽地,河北岸除了还傻傻守在原地的耶律大石,必定已是一路坦途了。为今最紧要之事,便是如何尽快渡河。

    只可恨这入夏时节,人马一路沿河西行,白沟河河水既深且急,不明地理水情,不敢涉水过河。若就地砍伐树木,做浮桥等过河之物,怕又要耽误日程。故而一路上和诜几乎是眼巴巴望着河水赶路的,只盼着能忽然发现一处可渡之处。和诜几次指着河面浅处,令人渡河,结果都被那些大头兵们搪塞推脱,说过不得。和诜无法,只得令人急忙赶路,行走一天后,只在夜间歇息一夜,第二日接着赶路,不管后面大军是否跟随,反正和诜和知州是已赶至西路军渡河处了。

    西路军大军都已过河,只留下焦安节率左军七千人马驻扎在河南岸,守护渡口。这军令安排倒是遂了他的心。在他看来,自己稳处不败之地,进则前有大军开路,退则自己跑在最前面;若败则是前军不力,于他毫无瓜葛;若胜则他有护卫后路、通畅粮道的功劳。这样算来,这场北伐战事,他是稳赚不赔了。

    是以这两日来焦安节过的甚是滋润,每日里美酒佳肴,过得酣畅淋漓。这日午后,焦安节正在帐中小憩,闻听亲兵来报,说是东路军行军此地,东路军监军和诜业已来到大营外,东路军主帅种师道率领大军即刻便到。焦安节忙起身披挂停当,起身出外相迎。

    和诜是心急能早些渡河,和他的手下亲信几乎都成了东路军的先锋军了。通报过后,得知是焦安节在此率军驻守,径直入营来找焦安节,正好碰上从营内迎出的焦安节,几句寒暄后,和诜先将东路军要借道此处渡河一事说了,焦安节这兵油子自然是无不应承,又要叫手下安排宴席,款待上官。和诜也不应承,只请焦安节尽快安排渡河,焦安节见和诜心意坚决,便只得下令让手下将木筏从营中抬出,又安排守护在浮桥上的兵士,将拦堵在浮桥桥头的鹿砦、滚木等物移开,和诜也不入营就坐,只是守在河边,亲自督促。焦安节也只得亲自安排人手,加紧准备。

    忙碌两个时辰,终于将木筏全部投入河中,这时候东路军大军才押着辎重粮草陆续赶到。种师道常在军中,对军中兵将没什么架子,行事朴素,赶到焦安节大营后,在河岸边见到了已经把焦安节缠的头大的和诜。焦安节见天色已晚,忙请二位到营中就餐,待用饭后再定行止。

    和诜无奈,只是若不答应,那肚子也不答应。种师道倒是既来之则安之,一切悉听尊便,下令全军造饭歇息。焦安节见二人应允,忙打起精神,用心招待二人。

    面对满桌珍馐美味,和诜也是无心下咽,如坐针毡,好不容易吃完,又急不可耐的要夤夜渡河。种师道见和诜如此急切,只得劝道:“和知州焦心国事,堪为我辈表率;只是夜黑水急,兵士们大多不习水性,更不明此间水情,虽有舟楫,难保无虞。又连日行军,甚是疲惫,过河后战力也是大降,若遇辽兵,恐遭败仗,贻误大事。”

    和诜心焦如油煎,生怕去晚了,大局已定,可就没他半分功劳了。他可以催着焦安节准备渡河之事,可不敢这样催种师道,见种师道说的在理,又不死心,只是不懂行军之事,不能反驳。焦安节在一旁早将和诜心事揣摩个透,趁机进言道:“禀二位大人得知:戌时后得前军回报,辛都统已领中军驻扎在涞水大营,河北遍地已无贼踪,和大人既忧心不能早日渡河,不若遣军中会水性兵士乘夜过河,是为过河先锋,既能护卫对岸,也可减少明日渡河人马,岂不是一举两得?”

    和诜闻听大喜,连连称赞焦安节,种师道见和诜如此态度,只得下令拣选会水性兵士,从木筏、浮桥上渡河,在河北岸戒备,以待大军。

    一番折腾后,和诜终于回帐中去睡了。种师道则独坐帐中,对着烛火,望着桌案上的地图在沉思。他一辈子是在和西夏的交战中度过的,几十年来,以大宋如此一国之力,才堪堪将西夏军挡在陕西一路西侧。如今北伐辽国,却是如此轻松,实是令人不解。论国力,那辽国何止比西夏国大了十倍不止;论战力,这辽国也是在西夏国之上,论将帅,这萧干和耶律大石俱都是辽国中的杰出人才。至于自己这一边,种师道更是心知肚明。自大宋立国以来,与辽国也是大小百战,仍是输多赢少的局面。故而此番辛兴宗率军北上直达涿州南,便显得诡异无比。在战场上,没有想明白的事,往往都是最致命的。

    种师道不是不想夺回幽云之地,那可是中原汉儿几百年的渴盼。太祖更是立下了“复幽燕者可称王”的许诺。如果真能夺回幽云,不仅能夺回中原屏障之地,造福后世百代,更能给他们西军无上军功和荣耀,赖此军功,便可够得西军上下几世富足。

    只是此番统军率臣乃是童贯,不是他们西军中出来的人物,怕只怕,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功劳给了童贯和一干随军文臣,如和诜之辈,而西军最后却落得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

    他是军中长大的,自然深知大宋历代官家对领军武将的忌讳和提防。西夏国和辽国年年侵边,朝廷不得不靠他们这些武将出力;可一旦四境安宁,外患尽除,那时候,便是他们西军裁撤的时候。西军上下几十万人,家中妻子俱都是靠军中粮饷过日,西军的裁撤关系到的将是几百万人的生计。作为西军首脑,他决不能让西军在他手中毁掉。他说动杨可世投靠到童贯门下,便是为西军考虑。

    这一次北伐,不成功便罢;若成功了,他也有办法,给契丹人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夺回幽燕,也不能保证契丹人余孽不会时时寇边吧?

    必要时,他可以去做这个罪人,为了西军,他自己没有什么可顾惜的。他已经古稀之年了,孤零零一个人,膝下没有一子一女,所有的儿子都战死了。西军便是他的儿子。他要让西军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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