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便拿眼睛看着两旁,云娘也有所知觉,明白她是担心江花和如蓝,想想便道:“邓嬷嬷有话只管说,这两个丫头都是我贴身的。”

    邓嬷嬷迟疑了一下,只得道:“奶奶,买丫头的事也都是她一手办的,小心她塞了自己的人,将奶奶瞒得铁桶似的。”

    云娘其实已经想到了,江花和如蓝的确是经李嬷嬷手来到自己身边的,肯定要与她好一些,但是邓嬷嬷找来的事她们已经知道了,就是现在打发她们出去,恐怕也一样把话传出。而且她在京城并没有再心腹的人,就是荼蘼,且不说她大了肚子做不了事,就是生了孩子利手利脚地也不成,她实在缺少侯府里这些人八面玲珑的心机,一不小心,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倒是江花和如蓝,虽然是后来的,但看着都是机灵的孩子,且她们虽然是李嬷嬷帮忙买的,但未必就是李嬷嬷的人,最主要的是她们的身契在自己的手中,如果能将她们完全拢到自己的手下,才是最好的结果。

    眼下出了邓嬷嬷的事,正也是看她们心性的时候。

    云娘便笑,“这两个孩子倒好,我是信她们的,这是其一,还有其二,那就是邓嬷嬷来找我,自然说的都是实情,我亦不能偏听偏信的,将来总要与李嬷嬷分证,又有什么不能让这两个孩子听呢?”

    江花和如蓝都极聪明懂事,都赶紧上来道:“六奶奶,我们都是李嬷嬷买来的不假,平日里也听李嬷嬷的教导,但我们终是奶奶的下人,只对奶奶忠心。”

    云娘正也要借此机会将她们收服,便笑道:“忠心不忠的,也不全在嘴上说,今天这一事,也正是能看出你们是不是忠心的,邓嬷嬷的话,你们听了,却不许随意说出去。”

    这两个丫头便都赶紧跪下道:“若有一句话传了出去,奶奶便唯我们是问!”

    云娘便叫她们起来,“我先前就说过,在我跟前,只好好说话,不必跪着。”又向邓嬷嬷道:“你只管说吧。”

    邓嬷嬷便也放下了心,滔滔不绝地讲给云娘,“爷的铺子都是我们夫人留下的,当时夫人病得重了,自知不起,最放心不下年幼的六爷,便将最值钱的木器铺子并几家收益最稳的铺子都给了六爷,大爷反倒还放在其次……”

    云娘心道,当娘的偏疼小儿子是有的,只是怎么会是木器铺子收益最好呢,从没听说做木器是最赚钱的行当啊?

    邓嬷嬷说了半晌,突然醒悟过来,一拍巴掌,“奶奶是不知道,我们家的木器铺子与别人家的不一样,我们家的专门做紫檀器物,随便一样东西卖出去就是上千两银子。”

    “可是,卖得贵的东西成本必然要高,买一根紫檀木也要不少钱吧?”

    “所以说奶奶不知道,我们家的老老侯爷当年是征南将军,带着大军一直打到了南洋,后来又在那边驻军几十年,整个南洋所有的檀木都是经老老侯爷一车车地运进来,除了皇家,我们家便要数上第一份!因老老侯爷最疼小孙女儿,便将那些紫檀木都给了我们夫人做嫁妆。”

    看云娘依旧不十分明白,又道:“檀木先前南边也有,只是前朝时便伐得差不多了,唯剩下南洋还有,向来是最难成材的,大树极少。是以那几十年早就伐得尽了,现在朝廷派人去采买,都是手腕粗细的小树,并不堪用。是以现在还用着先前运来的檀木,我们夫人的木器铺子做的便是这无本的生意。我还记得当年夫人说六爷长大了就算什么也不做,只要木器铺子每年卖一样东西,就够他所有的吃喝了。”

    “现在李家把持着木器铺子,将那檀木悄悄偷卖了不知多少,奶奶只管查,看我说的对也不对?”

    云娘待信不信的,却也问:“你可有什么证据?”

    邓婆子便道:“夫人先前的嫁妆单子上有那檀木的数量,再与现在帐上的比一比,加上这些年卖出去木器的数量,就知道老婆子说没说谎了。”

    第111章 猫眼

    云娘见邓婆信誓旦旦的,虽然不会因此就信了她,但她心里难免有些疑惑,便向她道:“等我先看一看。”说着让江花将她送了出去。

    邓婆子也知道六奶奶定然要查的,便就回去静待消息了。

    不过两日,李嬷嬷便回来了,带着红棠一起进来,笑道:“这两日全按奶奶说的,将契书、帐目都理清了,呈上来奶奶看。”

    云娘见红裳神态比那一日恭顺多了,见了面便行大礼,便叫人拉住她,“不需如此,坐下好好说话。”

    红裳再听六奶奶问铺子的事,果然不再遮掩,但却一直在表白自己如何辛苦,云娘也只含笑听着。到了午时,云娘留了饭,命江花和如蓝在外间摆了桌陪着,饭后又坐一会儿,偏这时玉瀚令人带信回来,说晚上有事不能回来了,红裳便笑道:“原想见了六爷再走,既然如此,便不等了。”于是辞别而去,李嬷嬷自然留下。

    云娘便将红裳送来的东西慢慢翻检,李嬷嬷十分地殷勤,先指着一只箱子,“这是夫人留给六爷的体己,当初老夫人没的时候,六爷的事再无人操心了,便由我和红裳帮忙收起来,后来六爷出了京,我亦不常在府里住着,只怕让人摸了去,便一起放在外面保管。如今也一并拿出来,奶奶打开看看,尽是贵重首饰等物。”

    云娘听了并不急着看,“既然是玉瀚生母留下来的,那便等玉瀚回来再开吧。”说着将契书拿出来一张张地翻看着,又问:“当年母亲留给玉瀚的东西可有帐目?”

    李嬷嬷便陪笑道:“我已经记不得了——现在没有,便是没有了。只记得当初夫人没的时候,我们哭得晕了,恨不跟了去,这些事情反倒含糊了。”

    云娘点点头,便将木器铺子的帐拿出来细看,心中计算,每年所售的木器并不多,大约两三千银子上下,再看另外四五家铺子,都比不得这一间,除外工钱之类的,每年收益果真三千两上下,帐目倒都合得上。

    但是,正如邓婆子所说,木器铺子的帐上唯独没有檀木的数量。

    云娘收了帐本,“该去织锦了,以后再慢慢看。”她其实已经懂得了,铺子里有没有问题,其实在这本帐上是根本看不出的。

    隔日玉瀚回来,云娘便将红裳来的事情说了,又指了箱子和帐本契书给他看。玉瀚便笑问道:“红裳的病好了?两三年没见了,倒是很想念。”

    云娘见他十分地磊落,便也笑道:“看着很好了。她本也想等你回来的,只是偏你昨日没回来。”

    玉瀚便道:“我十几岁以前,都是红裳在身边服侍的,她待我十分用心,将我身边的事情打理得特别细致。只是她在的时候我还不觉得她的好,直到她走了,方知道身边没有了她,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了。”

    又瞧着云娘笑,“当初我们刚成亲,你还笑我不会照料自己,其实那时候我已经好很多了。红裳在时,每日穿什么用什么吃什么我全都不管,自有她帮我备好,就是夜里想喝水也是喊她给我端到床前。”

    云娘越发觉得玉瀚说起红裳,仿佛自己想起了姐姐一般的,毕竟是打小儿就有的情分,便道:“哪一日你空了,再叫她进府说话吧。”

    “其实也没什么说的,”汤玉瀚却又道:“当初放红裳出去时,她十分地不愿,哭得眼睛都肿了,我便一直觉得有些对不起她的,铺子里的收益我便让她每年留下两成,在外头好好过日子。”

    红裳在帐上没有写明这笔分成,云娘却也不问,反将今天听红裳讲的事告诉玉瀚,“已经有三个孩子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夫婿也很上进……”

    玉瀚听着点头,“她过得好就成了。”

    说着将那箱子亲手打开,一样样东西看过,眼圈便有些红了。

    云娘知他想起了母亲,便停了口中的话,倒了茶给他,“坐下歇一会儿吧,在外面忙了一天。”

    汤玉瀚接茶了只放在一旁,却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匣子,打开后取出一对玉镯,替云娘套在手腕上道:“我娘走的时候我还太小,只记得她躺在床上拉了我的手哭,我也大哭起来,后来就有人把我抱走了。”

    “后来祖母告诉我,这匣子里的首饰都是我娘特别挑出来留给我媳妇的。”

    云娘原听了邓婆子的话,心里就有感慨,现在不禁滴下泪来,“母亲是什么都为儿子想得到的。”

    玉瀚原来还能强忍着,现在听了云娘这句话,便再也忍不住了,只是他刚强惯了,从不愿意在人前软弱,便将头搁在云娘的肩上,一声也没有。

    李嬷嬷打开帘子进来,见状也不好劝,又不好走,想想便过来笑道:“这镯子可是上好的羊脂玉做的,这样好的料子实在少见,就是老夫人也说她那许多对的镯子中都没有一对比得上这个的。”

    云娘和玉瀚便都收了泪,却一起低头看这一对玉镯,颜色光泽真如羊脂一般,洁白无暇,细腻通透,此时云娘正戴着世子夫人送的那对红翡镯子,两对镯子放在一处,这对羊脂玉镯虽然不若红翡艳丽,但却更加光华内蕴、温润可人,云娘也更加喜爱。

    赏了半晌,云娘便小心翼翼地脱了下来,“有这对红翡镯子平日带着就成了,这样好的玉镯却要小心收着,等大日子的时候再拿出来戴。”

    玉瀚平日纵是个从不爱惜东西的人,此时竟然也颔首赞成,又亲自拿绸帕将那玉镯包了,再收到匣子中。

    李嬷嬷便笑着指了那些东西告诉她们,无非是每一样都怎样珍贵难得,当年老老永昌侯怎么喜欢孙女,永昌侯夫人怎么用心给女儿攒嫁妆的,正说着,玉瀚突然问道:“我记得有十来颗猫眼石,怎么没见到?”

    “想是六爷记错了吧,”李嬷嬷怔了一下笑道:“我却不知道。”

    “我小时候有一次拿出去打弹子玩,后来被祖母发现说了我一回,所以记得很清楚,”玉瀚一笑道:“当时我不懂事,觉得这匣子里的东西别的都一般,只有那些猫眼石是好的,后来祖母才告诉我这镯子才是最贵重的,所以我便记住了这两样东西。”

    “也许是我糊涂了?”李嬷嬷便拍拍额头道:“当初府里乱糟糟的,有许多事情记不大清,让我再想想。”

    玉瀚便宽慰道:“嬷嬷再找找,也让人给红裳捎话帮忙想想,若是别的也罢了,毕竟是母亲留下的东西,还是要找回来。”

    只是那些猫眼石毕竟还是没找到,玉瀚也只得道:“我先前也不大留心这些东西,都是祖母帮我收着。后来府里受了太子的牵连,父亲和祖母先后过世,家里连办两场大丧事,也说不清那时的事了,便算了吧。”

    又嘱咐云娘道:“母亲的留下的东西,你好生收起来,也将帐目都记好。”

    对于猫眼石的事情,云娘根本不知道那时府里的情况,但听来似乎这些东西自祖母去世便一直在李嬷嬷与红裳处管着的,并没有经了先前的六奶奶,倒是不大合情理。

    只是她见玉瀚郑重嘱咐自己,却是完全放心地托付,并不多问,只点头笑道:“还用你说?这两日我早对着东西一样样地记好了,眼下红裳送来的帐本,我哪本没仔细看过?”

    玉瀚也笑了,上前给云娘拱手行礼,“我一向不喜欢看帐,是以这么多年竟没真正看过一回,这一次有了你,正可以把这个责任推给你。”

    云娘见他笑嘻嘻地与自己闹,便也笑不可支,“以后你要用银子,我一分也不给你。”

    “我要银子做什么,反正家里也不少了我的吃喝,出去买东西便让他们找你要银子。”

    玉瀚果然是这样的人,云娘听了又乐,两人玩笑了一回。

    但经此事,云娘亦知玉瀚从没有疑心过李嬷嬷和红裳,再一细想,玉瀚从小吃李嬷嬷的奶与红裳在一起长大,有情谊是应该的,信她们也不奇怪,也正说明他也是个长情的人。如果他是个绝情苛刻的人,却也不可能对自己这么好。

    因此,云娘便相了又想决定将过去的事情都揭过去,只要从现在开始,把生意都打点好便行了。是以先细看过帐本,又准备到几处产业处都亲自看看,特别是木器铺子里的檀木,倒底还有多少。毕竟若是想管好铺子,哪里能只看帐本不去铺子里多走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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