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一向是个能干的,且到了京城后也慢慢摸清了一些事,果真一家家铺子走了起来。此时,正好崇文门前一家租出去的铺子到了期限,红裳过来回话想继续租出去,云娘却先压了下来,也不叫红裳,亲自过去了。

    武定侯府的正房奶奶出门便都可以要车的,玉瀚却令人专门备了一辆朱轮华盖车,单给她一个人用的,又拨了他的四个小厮并阿虎负责随她出门,如今云娘带江花和如蓝出府甚是便宜。

    一时到了崇文门前,云娘先不进铺子,却将马车停了站在街前看,只见这里正是极繁华兴盛之处,一间铺子挨着一间,一条街上倒有大半都是做丝绸布匹生意的。毕竟京城乃首善之地,天下的宝物也都汇聚此间,来自各处的织物炫彩焕然,但打着江南产出丝绸的招牌却最多。云娘在心里数了数,竟然占了近半数。

    不由得想,这里面说不准有哪家卖的就是盛泽镇的锦呢。

    说也凑巧,云娘正这般想着,突然见一家丝绸铺子里走出来的一个人正是常去盛泽镇里收绸的于老板,原来他的铺子正在这里!

    云娘便过去招呼,“于老板,别来无恙?”

    第112章 尽力

    于老板猛见眼前走来一位妇人,以他做了这么多年织品的目光,只一眼便看出这位身上披的紫色哆罗呢披风绝非凡品,立即知道来了贵人,虽一时倒没有认出是哪一府里的贵妇,倒先赶紧躬身道:“还请太太移步进店内看一看。”

    云娘便笑,“于老板贵人多忘事,我是从盛泽镇里来的。”

    于老板抬起头来再看,方认出云娘,拍拍额头笑道:“我实在眼拙,竟没认出杜娘子来。”又道:“其实也该想得到才是,武定侯府重新复了爵位,汤六爷也应该回了京,杜娘子自然就来了。”

    云娘颌首,“正是这样。”

    于老板便再三笑让云娘进铺子里,“我们有专门招呼女客的精舍,还请杜娘子贵足踏贱地,进来吃杯粗茶。”

    原来他见了云娘穿着出众,坐着华丽的马车,带着不少的从人,知她如今在武定侯府里的日子过得好,可心里却不免疑惑,杜娘子如今摆出的架式仿佛正房奶奶一般。只是以她的身份,就算真进了武定侯府,也不能是侯府嫡孙的正室。只是不好直接打听,便还是依在江南时的称呼。

    云娘倒没有注意,笑着走了进去,“既然碰巧,我是要讨杯茶的。”原来她亦有心想向于老板问些事情,便信步走了进来,却回头吩咐,“江花和如蓝跟我来吧,你们在外面等着。”

    于老板却竖起耳朵听大家的答话,方才明白这位盛泽镇上的杜娘子竟然果真成了武定侯府的六奶奶,这时才信了,神态越发恭敬起来。

    云娘哪里留心他的神色,进了门只用心在货架上看,果然摆的都是盛泽镇里常见的锦缎,并一些绣品。却看着货品并不甚多,竟有些架子是空的,想到先前听过于老板要回江南养老的话,便问:“于老板果真要收了生意?”

    于老板遂点头,“正是,再将架上的货都出脱了,我便买船下江南回乡了。”却问云娘,“不知六奶奶来此处是要买些锦缎?如果看上什么,只管拿,我给六奶奶都算最低的价。”

    云娘便摇头道:“我却不是来买东西的,而是家里有一处铺子就在不远处,原是租出去的,刚好到了期限,便来看看。”遂与于老板说了位置。

    看来这位杜娘子不只坐稳了六奶奶的位子,而且还能管着家里的产业,于老板便赶紧笑道:“那家也是从外面来京做锦缎生意的,但是却不大赚钱,更兼京城诸项费用皆贵,是以收了本钱不租了。”

    云娘不由得奇道:“我刚站在街上,看这里人来人往,各家生意皆十分地兴隆,怎么那家便做不下去了?”就说眼前的于老板吧,据说年青时赤手空拳地到了京城,从当学徒开始,到现在已经攒下不菲的家私,要回故乡养老呢,怎么还会有人的生意做不好?

    “京城就是再繁盛,也不是每一家的生意都好啊!”于老板又笑道:“若说原因,倘是先前六奶奶问我,我定然是不说的,如今我就要收了生意,告诉六奶奶也没什么。”

    亲自接了茶放在云娘面前,娓娓道来,“那家进的货不高也不低,花样不新也不旧,什么都走中庸之路,生意便只一般。这还只是其一,其二便是他家并没有大宗的买家,只靠铺子里往来的买卖,哪里能支持得了这里的房租、花销?”

    然后向云娘眨眼一笑,“你道年前我在你那里购得的妆花纱帕子是多少钱一块卖出去的?”

    云娘早知他定然不会少赚,那帕子他买来时一块合五六两银子的价,不过运回京城正是年前最容易做生意的时候,且京中富贵人家又多,便笑道:“定然卖到十两银子往上了。”

    “你说少了,”于老板便伸出两根手指在云娘面前比了一比,又笑道:“还有自苏娘子绣庄里拿的那些绣品,也都卖得十分火热,没有人不夸我的眼光好!”

    云娘是真心被吓呆了,一小块帕子竟然能卖上二十两银子?当初自己要了五两还在心里惴惴不安呢,于老板实在太精了。但转而也佩服起于老板,当年自己之所以能织出荷花帕子,也是在于老板的提点之下,于是诚心道:“于老板,你的眼光果然是好!”

    于老板便又笑,知杜娘子一定是要亲自做锦缎生意了,便告诉她,“这些还只是散货的小生意,另有大宗的生意,出息更大。  ”

    “什么样的大宗生意?”

    “自然是公侯伯府、高官贵人的生意了,”于老板却不肯点出府第,只道:“你想大户人家每年主子们做衣服、下人做衣服、家里红白喜事要用多少锦缎?且他们那样的人家,都专门有管采买的,只要打点好他们,什么价还不随便要?”

    见云娘十分用心地听,便又帮她计议道:“六奶奶果然要做绸缎生意,便向府里的当家奶奶打个招呼,以后武定侯府里用的所有锦缎皆向六奶奶的铺子买,只这一项便能支撑一家铺子了。若是再与相熟的亲戚们说一声,银子还不是随便赚?”

    若是云娘没有嫁进武定侯府,自然也会觉得于老板说的很对。但是眼下她却明白于老板的想法只是一个商人的想法,而却不合自己这位武定侯府的六奶奶用。

    自己若是与大嫂商量在自家的铺子买锦买绸,大嫂一定会立即答应,但是从此以后,自己便在她面前再无颜面。可以说,与其与武定侯府做生意,还不如直接向府里要银子好看些呢。

    论起云娘对大奶奶,一向是极恭敬有礼,自然因为她是长嫂,可是心里其实对她颇有些不以为然呢。眼下杜云娘想做生意,哪里会靠她?

    于老板一向打交道的人不外是公侯伯爵人家的采买,是以根本参不透云娘的心思,笑盈盈地教了她一些生意经后,便笑道:“六奶奶,你既然有心要开一家锦缎铺子,不如就将我这里的余货都接了下来,岂不省心省力?”

    杜云娘方才已经细看过货了,她于织锦一道十分用心,自然识得这些锦缎的的花样成色如何,也是认可于老板进的货果真都是上佳的,眼下正是过了年后的余下的尾货,她心里倒已经认定可以接手。

    只是于老板之所以将余货交给自己,自然是图个省心、便捷,可是自己接他的尾货,自然也要有所图——于是云娘便蹙眉道:“我是有心要做点锦缎生意,只是一时之间哪里能这样快呢?”说着板着手指头算道:“将铺子收拾起来,又要雇伙计,又要买货架……我一时竟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呢。”

    于老板要收了生意,现在听云娘如此一讲,倒觉得十分地接恰,“我这里原来就是绸缎铺子,所用的物件也都齐全,不如就全转给你。就是我这里的伙计们,六奶奶也正可以挑了好的到你的新铺子里。”

    两人一拍即合,商谈了价钱,于老板自然不肯让太多,云娘笑道:“于老板生意是做老了的,怎么不明白现在压着这些货慢慢卖,自然比一趸转给我收到的银钱要多,但是再除了铺子、日常花销,便不划算了。如今于老板立即将所有的东西都转了我,铺子立即可租可卖,伙计立即就可以遣走,这要省上多少呢?”

    于老板便笑了,“杜娘子,如今你已经是武定侯府的六奶奶了,家财无数的,怎么还好与一个生意人斤斤计较?”

    武定侯府有多少家财,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就是玉瀚,因为不是嫡长子,能分到的也不会太多,而且谁还会嫌银子多呢?云娘才不会被于老板此话所将,只道:“若不是为了赚钱,我又何必开铺子呢?在商言商,我自然要压一压价格的。”

    又向于老板一样样地核起东西的钱数,“如此于老板并不亏的,可是?”

    云娘毕竟是盛泽镇的人,又织锦多年,锦缎的进价哪里能瞒得过她?于老板见她说得明白,也晓得不可能骗得过她,因急着回江南造房,终还是应了,“既然如此,就都听六奶奶的,我就是亏些也认了。”

    两人便将细事都商量好了,定下几日后交割,方才分开。云娘又去了自家的铺子,思谋了一番回了武定侯府。

    方回到芍药苑中,就知大奶奶一早便打发人来请自己过去,说是商量祖父寿辰之事。云娘遂先不换衣裳,直接去了大嫂处,一路上一免想,大奶奶找自己究竟为了何事呢?她定然不是真心与自己商量祖父寿辰的事!

    祖父的寿辰就在几日后,武定侯府里从半个月前就开始一样样地准备起来。云娘眼见着大家都忙成一团,可是自己却是被除外了。既然大奶奶根本没有要自己帮忙的意思,倒也不好太上前,仿佛要多管着家事,讨人嫌似的。

    且云娘有了空闲,倒正好将六房的事打点一番,所以才能有出府看铺子的事。

    只是眼下大奶奶却又找自己商量什么?

    但是不管怎么样,大嫂要自己过去商量,云娘自然要去的。

    方才走到大奶奶正院近前,就见来往穿梭着许多人,个个步履匆匆,云娘走了进去,就见大奶奶正坐在桌前,身后跟了几个丫头,各有执事,有拿着帐本记事的,有拿着对牌的,又有拿着长长的单子正念着什么的,下面又有许多的管事媳妇,正回着事。

    大嫂见了云娘一向极亲热的,眼下便笑着站了起来携她的手一同坐下,“我这里乱得不成样子……”又让倒茶,然后笑道:“祖父寿辰一事,虽然家里不打算大办的,但祖父的威望毕竟还在,来的人恐怕也不会少,男客既多,女眷也是一样的,我们所有做小辈的都要尽一份力……我就想把厨房的事情都交给六奶奶。”

    第113章 缘故

    先前在江南,云娘一向自诩灶上来得,茶饭很是出色,可进了武定侯府才明白,自己原来不过会做些家常饭菜而已,若是论自家吃,自然也是好吃的,但却与府里厨房的手段差得远了,先不说驼峰熊掌瑶住鱼唇等等自己从没见过的稀罕吃食,就是寻常的东西,做法也常常不同,摆出来就更不一样了。

    而且侯府里厨房又岂只是简单做饭菜而已?

    自到了府里,云娘不免遇事还要多想几分,她虽不想害别人,却也怕别人害自己。因此听了大奶奶的话,便赶紧摆手道:“不成的,宴会的菜式我不懂的。”

    大奶奶便笑道:“又不是要六奶奶亲自去做菜,只是到厨房里坐镇一下,看着她们不出差错就成了。”

    云娘坚决不肯,祖父的寿日,自己宁愿没有功劳,也不想落了什么错,十分反对道:“按说祖父的寿辰,我自当尽心,只是这样的大事,我自是担不起的。嫂子若有其余的杂事,我倒是不怕苦累,一定尽力效劳。”

    大奶奶却一定要云娘管一桩事的,否则她这个长嫂岂不要担着对弟妇不友的责任,厨房正是她能想得到最好之处,岂能改变,因此笑道:“厨房的事情原是最好管的,你若是担心有事情,不如那日我借给你一个能干的管家媳妇,有事让她帮忙,六奶奶总要应了吧。”

    到了此事,云娘亦不好再驳,可她心思转得也快,便笑道:“大嫂若肯把丰姨娘借我,让她帮忙管着,我便就应了。”因云娘想丰姨娘是大奶奶身边最信得着的人,也是她的左膀右臂一般,有她在也与大奶奶在相差不多,纵有事情也不必担心。

    大奶奶见云娘如此,只得点头,“既然如此,我便把丰姨娘借给六奶奶用一天。”也是松了一口气,又安慰道:“家里宴客早有定例,这些厨子也都是做熟的,六奶奶也不过在上面监管一番,并不难的。”

    云娘听了反倒更加疑惑,只是不好当面去问,又料即使问了大嫂也不会与自己说,她待玉瀚虽然亲切,但待自己只一般,总少不了淡淡地不屑,是以她现在与大嫂也不过是面子上的情,其实并没有真正的亲密,有什么事情倒更不愿意问了。

    至回了芍药苑,进了院门,云娘便先问李嬷嬷好些了没有,原来这两天她染了风寒,日日吃药呢,云娘出门也没有跟着过去。

    便有云娘派去服侍李嬷嬷的小丫头回道:“今日发了汗,略好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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