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之围,解了!是忆祖山上的天圣大王神兵天降,斩杀洪林,驱散敌军,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

    整座大雍城万千百姓,都知道这一点。

    等他们的子弟从瀛州回来,那些战士们必然也会从他们的父母、兄妹、妻儿处听到同样的话。

    杨瀚这个傀儡,只是三山高层眼中的傀儡,为了充分利用他的威望,民间对此是一无所知的。

    曾经带领三山子民造就无上辉煌的天圣家族,在百姓们中间,早已成了神一般的传说。

    而今杨瀚的所作所为,更是在他们心中印证了这一点。

    杨瀚原本是建康府桃叶渡街道司的一个小吏,他最擅长的是什么?

    管理街道上一应秩序,也包括了上官们体恤民情、救灾抚民时的诸多具体事宜的操办。

    如今他只是需要上升到一个更高层次,去指点吩咐他人去做而已。

    于是,杨瀚一道旨意,受损百姓家庭的抚恤,大雍街市秩序的恢复、趁机作奸犯科者的惩治……如此种种,都是百姓们能够眼见得到的最直接的实惠,大王贤德的赞誉不胫而走,人人称颂。

    徐诺的亲信发现了这个苗头,心中有些不安。

    这,可是大雍城啊!徐诺的绝对根基就是这里!亲信越想越不安,赶紧悄悄跑去泽衍园,对徐诺做了禀报。

    徐诺轻轻摸着因为开始结痂生肌所以有些细痒的大腿,沉吟良久,嫣然一笑:“我与大王,夫妻一体,他这么做,有何不妥?

    好生配合着,莫要再来聒躁。”

    亲信有些莫名其妙,但家主既如此吩咐,他只好唯唯而退。

    “大王还真是野心勃勃呢。”

    徐诺缓缓呷着花尾榛鸡熬制的鲜汤,得意地想,有什么用呢?

    我只消说一句“大王,七七真是服了你!”

    你便要乖乖服从我。

    你征服世界去好了,本姑娘只要征服你就行了。

    徐诺想着,眉梢儿轻轻地挑了起来,这汤,真香!……杨瀚在大雍城扶危济困,万家生佛的时候,徐海生正在漫山遍野地抓捕周国的溃兵。

    这些溃兵大的一伙数百人,小的一伙几十人或十几人,撒入密林,并不好捉。

    而且溃逃至此的败兵,急于返回故乡,这时他们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战,其凶悍较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危险更甚于前。

    可是,如果说他们是极度危险的困兽,当初在葫芦谷被他们杀得落花流水般的三山军,却成了对猎物死追不舍、志在必得的猎人。

    徐海生以监军身份,收拢了乱兵。

    这是当初出兵之前,就已明确了的,一旦主帅巴图战死或因故不能视事,则由监军代之。

    徐海生虽然收拢了乱兵,可是要说带着他们回去容易,想指挥他们作战,却很难。

    主帅之职,他可以很容易地得到。

    这些仍把自己当成部落私兵的骄兵悍将肯不肯服从他,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徐海生对他们抛出了一个叫他们闻所未闻的奖惩制度:二十等军功爵位制!杨瀚很不要脸地照抄了秦汉的二十等军功爵位制。

    不过,他只知道这么个激励制度对秦汉时期尚武、崇军、好战产生了多么大的作用,他可记不住那二十等军功爵位制生僻而古老的名字,以及它们相对应的赏赐,这方面,他就依据三山形势,自己创造了。

    斩敌首级三颗,即为一等士,可获田一顷、宅一处、仆人一个。

    斩敌首级六颗,即为二等士,可获田两顷,宅两处,仆人两个。

    斩敌首级九颗,即为三等士,可获田三顷,宅三处,仆人三个。

    授勋牌,在军中地位不同于一般军士,住宿条件、饮食条件,都要不同。

    想像一下,大家一起当兵,吃饭人家有肉,你只能吃糙米……大家一起回乡,人家又有地又有宅,而你两手空空……太可怕了,仅此,就足以令所有的战士不但不敢不服将令私自退却,而且逢战必冲,骁勇无比。

    如今三山人少地多,有的是未开垦的土地,要赏赐,太容易了。

    他巴不得百姓们把那荒地都尽快开垦成农田呢。

    原本那地荒是荒着,可从山里迁出来后,似乎就理所当然归属于原来那些部落酋领了,没有明文规定,但大家习惯了,认为这是天公地道的。

    现在,杨瀚以王的名义,把这地划归他们了。

    把抓获的俘虏,分配给他们了。

    这是越过了那些待在部族里等着坐享其成的酋领们,拿过赏赐之权的同时,也夺取了战士们的军心。

    这一切,是大王给的,如果大王没了,谁来保障大王的赏赐仍然属于他?

    这是阳谋,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就如那推恩令,你明知道他想干什么,可你偏偏无法反抗。

    因为当这一阳谋推出来的时候,你用来对抗朝廷的力量,就变成了拥戴朝廷,反过来对你产生威慑的力量。

    当巴勇披麻带孝,仓惶地找到残军主力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原先想好的如何安抚军士、如何提振士气的话都不用说了。

    在他想来,必然魂不守舍、颓废沮丧的败兵,一个个眼神儿绿油油的。

    畏战怯战?

    不存在的,他们积极主动地向上官们建言献策,一提打仗就嗷嗷叫,跟要入洞房似的,兴高采烈。

    他想以巴图之子的身份接掌兵权,可是军士们绿油油的目光马上就向他望过来。

    就连与他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们,都苦口婆心地劝他,别惹事,这林子里头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万一抽冷子哪儿冒出一枝冷箭,死个不明不白,不值当的。

    很快,巴勇就弄明白了为什么这些战士们大异于以往,可他突然发现,他没办法。

    徐海生能给这些将士的,他能给么?

    把巴家掌握的大片土地、把巴家掌握的从瀛州运回来的大批奴隶分配给这些泥腿子?

    他这个家主还做不做了,他那些叔祖叔爷、伯伯叔叔、堂兄堂弟能把他生撕了。

    只把属于他这一房的地和奴仆分给那些泥腿子?

    他有那么多的赏赐给人家么?

    全分出去了,他在家族各房中就变成了最弱小的那个,他还能掌控整个家族?

    杨瀚是王,他不需要做大地主,他只需要成为所有大地主的大地主,可他能做的事儿,巴勇做得了么?

    巴勇虽然与其父一样,以勇力见长,并不擅于智谋,此时也惊恐地发现,只等这里再也没有周军可抓,大家兴高采烈地返回,准备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候,三山洲的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震荡就要开始了。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杨瀚有办法绕过他们,直接策动原本牢牢受他们控制的那些草民。

    他们更是绝对没有想过,原本只能予取予求的那些草民,原来一旦被策动,可以产生这么大的可怕能量。

    “要出事了!天,要变了!”

    巴勇默默地想,但是跟着徐海生默默地转战了几天,面对杨瀚的出招,他想不出丝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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