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舅,您下工了?”丁文章笑着打招呼。
    难得见到这个大外甥来他们家,胡进才满心欢喜,走到水缸边洗了把脸后叫上丁文章进屋。
    胡冬冬还在敲碗。
    胡进才眉头一皱,“你这是干啥,出去玩儿去?”
    胡冬冬流着口水道:“爹,咱们今天有火腿和腊肠吃。”
    “哪来的火腿?”胡进才问,他明明记得为了送这小子去念书,他已经把去年腌的火腿都给卖了,只留了几根腊肠,而那些腊肠早就吃完了,现如今家里哪里还有火腿?
    “大表哥带来的。”胡冬冬再一次用筷子指着丁文章。
    胡进才瞪他一眼,“跟你说多少次了,不准用筷子指着人,这是对人不敬,你咋就是记不住?”
    被亲爹这么一通吼,胡冬冬憋屈了,一气之下把碗筷都摔在地上,哭着跑进厨屋找他娘。
    好在力道小,那碗没碎,但缺了一个口,以后是不能再用了。
    林氏刚把肉给洗完,就见到宝贝儿子哭着跑进厨屋,她惊得站了起来,心肝肉地哄了一阵才问:“冬冬,谁欺负你了,是不是你那刚来的大表哥?”
    胡冬冬哭得越发厉害了,断断续续地说:“娘,爹骂我。”
    林氏脸色一阴,拎着锅铲就走到堂屋,直接用锅铲指着胡进才,破口大骂,“胡进才你啥意思?为了个外人这么吼我儿子,这日子还能不能往后过了?”
    胡进才拧着眉头。
    当年他卖房子给林氏治病,那病不是旁的,正是妇人病,林氏上一个孩子不小心流产,落下病根,为此花了不少银钱才医治好,胡冬冬算是胡进才历经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儿子,要说不宝贝那是不可能的,可他刚才之所以那么吼儿子,是觉得儿子不该在客人面前那么失礼,他是教儿子做人,又有什么错?
    眼瞅着胡进才半天不吭声,林氏把锅铲往地上一扔,围兜一解,拉着胡冬冬,“冬冬乖,不哭啊,娘带你找姥姥姥爷去,免得留在这破地儿受气。”
    丁文章没想到自己的到来竟然会让小舅舅和小舅娘吵架闹僵,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当即说道:“小舅舅,小舅娘也只是一时之气,你一会多哄哄她就是了,我来县城有事要办,不能多耽搁,那我这就走了,以后有空再来看您。”
    说完,丁文章直接推门走了出去,赶着空荡荡的牛车一直往前走,问了好几个人才打听清楚客栈的位置,花了二十文钱订了一间普通房。
    丁文章走后,胡进才走到里间,林氏还在收拾东西,他到底是舍不得儿子,便扯了扯林氏的袖子,软了语气,“好啦,我也就是一时气话,你咋还当真了,冬冬明儿个一早还得去私塾念书呢,你要真带回娘家去,落下了功课,到时候校考不过,谁来负责?”
    林氏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冲着胡进才直翻白眼,“我当多大回事儿呢,不就是小孩子顽皮了一点么,你就不能好好说,非得连吼带骂的,冬冬只是个孩子,还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咋能为了一个几年都不往来的穷亲戚吼自家儿子,你还是他亲爹吗?”
    看着胡冬冬眼泪汪汪的样子,胡进才一个劲叹气,“行了行了,我以后不吼他就是了,你也别老想着回娘家,你当你娘家是菜市场呢,三天两头想回去,你乐意,你娘家兄弟和媳妇未必就高兴见到你,你与其回去看她们脸色,还不如踏踏实实待在家里跟着我过。”
    林氏哼了哼声,放下包袱走出里间,把围兜拿起来重新系上,又把地上的锅铲捡起来洗了洗,继续给儿子炒火腿炒腊肠。
    再说丁文章这边,自打住进客栈,他就一直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中途楼下小二来送过一次饭,丁文章没什么食欲,随便吃几口就搁下了,之后继续躺到床上,脑海里浮现在家时廉氏跟他说的那些话。
    最近廉氏火气旺盛,老是骂他说话不经大脑。
    丁文章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在小舅舅家的时候分明谨慎得很,没说错什么话,可偏偏最后还是惹得小舅舅和小舅娘吵架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翻了个身,又想到杜晓瑜的伶牙俐齿,想着若是妹子在场,一定有法子解决刚才那种尴尬的场面,自己却是不行,只能眼睁睁看着。
    想得太多,丁文章眼皮也越来越沉重,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到楼下大堂里吃了几个包子喝了一碗粥,然后找人打听了丁文志所在书院的位置就匆匆赶过去了。
    这时候的学子们都在上课,丁文章进不去,便坐在门边和守门的大爷唠起嗑来。
    听说他是丁文志丁童生的亲哥哥,守门大爷瞬间肃然起敬,“我们书院的院首十分看重丁童生,曾说过一旦丁童生能在此次院试考上秀才老爷,院首就亲自举荐丁童生去府城书院念书,若是考中了院试第一名的案首,那可就更厉害了,不仅能得到公家给的口粮,丁童生还有机会被知府大人向朝廷举荐,一旦被选中,他就能到京城的国子监去读书了,到那个时候,你们丁家可就真正的光宗耀祖了。”
    丁文章满脸喜色,“考中了院试第一名真能有这么多好处?”
    “错不了。”守门大爷捋了捋胡须,“老朽在这儿看了几十年的门,每年看着那么多学子进进出出,早把这里头的门道都摸清楚了,眼看着就要八月秋闱,学子们一个个都紧张得不得了,可我瞧着丁童生一脸不慌不忙的样子,想来是心中早有成算了,不错不错,年轻人能有这份泰然处事的做派实属难得,还望他今年考场上好好发挥,一举拿下案首,为民和书院争光。”
    丁文章听了守门大爷的话,心中喜滋滋的。
    终于等到学子下学,他第一时间去丁文志的学舍门前等着。
    丁文志一过来就看到了丁文章,很是惊讶,“大哥怎么来了?”
    丁文章如实说道:“这段时间老是下雨,家里人都担心你不好回去,我就想着来县城接你,怎么样文志,确定回家备考的时间了吗?”
    丁文志点点头,“已经确定今天就能走了。”
    丁文章大喜,“那可真是太好了。”
    丁文志四下看了一眼,见不远处有个条凳,便吩咐丁文章,“大哥先去那边坐坐吧,我上去收拾东西,一会儿就下来。”
    “好,你慢慢收拾,咱不着急。”丁文章走到条凳上坐下。
    丁文志进了学舍,简单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就出来。
    “大哥,咱们可以走了。”
    丁文章顺手接过他手里的包袱,问道:“怎么这么快?”
    丁文志道:“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收拾起来也快。”想到了什么,看着丁文章,“大哥是什么时候来的?”
    提起这茬,丁文章不免想起昨天在小舅舅家闹得不愉快的那一幕,摆手道:“快别提了,我原本是想去小舅舅家住几天等你的,哪曾想……”
    丁文志眸光幽深了几分,“小舅舅和小舅娘该不会因为你而吵起来了吧?”
    丁文章露出惊讶的神情来,“文志怎么会知道?”
    丁文志垂下眼睛说道:“我有一回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不过就是因为有一年雪太大一时回不了家想在舅舅家借住几日,然而他一时情急忘了买礼物,结果遭了小舅娘的白眼,一进屋小舅娘就指桑骂槐,各种甩脸子给他看,也不去做饭。
    丁文志待得尴尬,没坐多久就跟舅舅舅娘辞行,冒着大雪再回到书院,学子们都已经走光了,学舍是进不去的,门房大爷见他冻得可怜,收留他在门房里烤着火炉靠墙睡了一夜,第二天雪停了丁文志才回的家。
    不过这件事他并没有跟家里人提起过,只是从那以后,再也没去过小舅舅家。
    “你说啥?”丁文章听到读书的文志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险些气得跳脚,他自己遭白眼是没什么,毕竟自己也就只有那么点能耐,嘴巴说不过人家,脑子也转不过弯来,只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气,可文志不同,他是读书人,还是民和书院王院首最为器重的学生,别人敬重都来不及,怎么能受人白眼?实在太过分了!
    “大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丁文志担心自己大哥会掰扯着不放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急忙制止。
    “可是……”丁文章还是很不忿。
    “大哥。”丁文志打断他没说完的话,“我就要去府城科考了,还是不要提那些糟心事,免得影响心情。”
    “对对对,不能提。”丁文章忙自打嘴巴一下,暗骂自己又多嘴说错了话,等上了牛车,急忙转移话题,“那个,文志啊,我刚刚在门房大爷那里听说要是能考中院试第一名的案首就有机会去京城的国子监读书,这事儿是真的吗?”
    “嗯。”丁文志淡淡应声。
    丁文章老激动了,转过头来看着他。
    丁文志知道他想说什么,无奈道:“大哥,整个汾州那么多童生一起聚在府城考试,案首的名额只有一个,要想拼过那么多人坐上这个位置,是很艰难的,案首我是不指望了,能考中秀才我就知足了。”
    丁文章却不这么想,“我们家文志这么优秀,又是院首最器重的学生,将来一定大有出息。”
    丁文志失笑着摇摇头,没再说话。
    两人回到家,也差不多是下晌了。
    因为事先没得到任何消息,所以宅子里众人都没想到丁文章才去了一天就把人给接了回来。
    “二哥,这一路辛苦了,快里面坐。”杜晓瑜站出来,面带微笑地说。
    丁文志极有礼貌地颔首,“有劳妹妹挂怀了。”
    刚好胡氏今天过来串门子,听到小儿子回来,急急忙忙跑出来。
    见到丁文志全须全尾地站在院子里,胡氏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文志,你可算是回来了。”
    “儿子不孝,让娘跟着担心了。”丁文志说完,跪下去对着胡氏磕了三个响头。
    胡氏忙把他拉起来,眼睛里依旧含着泪,“好孩子,快让娘好好看看这几个月是胖了还是瘦了。”
    杜晓瑜和廉氏站在一旁,二人相视一眼,都没说话,不过心情都是愉悦的。
    “二哥,丫鬟已经泡了茶,进去坐吧!”生怕胡氏一会儿说着说着又哭起来,杜晓瑜赶紧出声。
    丁文志点点头,跟着杜晓瑜进了堂屋。
    水苏忙把泡好的茶递给他。
    丁文志喝了一口,暂时搁在桌子上,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杜晓瑜身后的静娘,面露疑惑,“不知这位是……?”
    “哦,也是我买回来的下人,叫静娘,二哥往后若是在吃食这些上面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她。”
    丁文志一副恍然的神情。
    “都别站着了,坐下来陪二哥说说话吧,静娘,你去厨房做晚饭,水苏,你也去帮忙打打下手,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大哥,你去老宅看看爹回来了没有,要是回来了,让他今晚过来吃饭。”杜晓瑜一通吩咐完,堂屋里便少了三个人,廉氏和胡氏两婆媳一并坐下,对着丁文志嘘寒问暖。
    其实在杜晓瑜看来,丁文志没胖也没瘦,倒是白净了不少,身上那股子清俊儒雅的气息越发明显,往后也不知道谁家闺女这么有福气能嫁给他。
    因着二少爷回来,静娘和水苏的晚饭也做得快,没多久就上了桌。
    这时,丁文章也带着丁里正从外面进来。
    毕竟是男人,丁里正见到小儿子,不像胡氏那样哭哭啼啼,只是郑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嘱咐道:“科考尽力就好,别让自个肩头的担子太重了,就算不入仕途,咱们家的日子照样能过下去。”
    丁文志点头,“谢谢爹的理解。”
    丁里正当然理解,肩头的担子越重,压力越大,带着强压入考场,容易发挥失常,他并不希望儿子步自己后尘,自然要尽可能地宽慰儿子,让儿子轻轻松松地进考场,再轻轻松松地出来。
    “爹,二哥,饭好了,咱们先吃饭吧!”杜晓瑜已经摆好了碗筷,对着二人喊道。
    父子俩不再多言,走到桌边坐下,除了团子还在私塾没能回来,算得上一家齐聚了,饭桌上一个个轮流给丁文志夹菜,直把他的小碗都给堆成山。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
    饭后又都留在堂屋里,为了不给丁文志增添考试的压力,杜晓瑜便带头说起了自己这段日子所见所闻的趣事,丝毫不提院试,直引得众人捧腹大笑,丁文志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不少,知道妹妹原本是不善于这么开玩笑的,但是为了自己破例,他心中很是感激。
    晚上把丁里正两口子和丁文志送走,众人也都累了,挨个去浴房洗澡准备睡觉。
    丁文章从浴房回来的时候,见到廉氏正在铺床,小家伙已经睡熟了。
    丁文章想起自己在小舅舅家的遭遇,不由得感念妻子的美好,一时情动,上前从背后抱住了廉氏。
    廉氏被他吓了一跳,转过身来,一边拍着胸脯一边瞪他,“你干啥呢,险些吓死我。”
    丁文章闷声道:“媳妇儿,我是真知道错了,你就再原谅我一回好不好?”
    一边说一边自打嘴巴,神情越发苦闷,“去了一趟县城,我才知道媳妇儿经常在我耳朵边说的那些话不是没有道理的,是我自己听不进去也学不会,我要是早些听进去了,也不至于……”
    廉氏越听越觉得这里面有事情,又见他真真的扇自个嘴巴,到底是心疼,忙一把拉住他,制止道:“你别打了,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丁文章弱弱地看她一眼,“那你先答应我,不再生我气了,我才说。”
    廉氏无奈翻了个白眼,“我跟你生什么气,还不就是想着你不会说话脑子转换不过人家三两句让人给套了去,要不是为了你好,我吃饱了撑的要操这闲心?”
    “是是是,媳妇儿说得都对,我以后都听你的。”
    丁文章认错态度极好,廉氏也被弄得没脾气,“行了,我不生气了,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丁文章坐下来,把自己去小舅舅家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廉氏听完后,满腔怒火,“那小舅娘也太不是个玩意儿了,自个不会教育孩子,反倒拿别人撒气,收了你的礼,连顿饭都不留你吃,有这么为人处世的吗?”
    一只火腿可值一两多银子呢,就这么白白喂了狗,关键那狗还反过来咬你一口。
    廉氏这两日本来在杜晓瑜的帮忙调理下火气消了不少,但是因为这事儿,怒火又一股脑地冲到了头顶。
    丁文章大惊,忙安抚她,“媳妇儿,算了算了,一只火腿而已,就当是咱自己吃了还不行吗?”
    廉氏气不过,哼声,“我就闹不明白了,娘这么温和的人,怎么会有那么些个不是玩意儿的姑子,一个二舅娘,嘴巴跟破锅煮猪食似的,成天嘚啵嘚啵个没完,一个小舅娘,瞧人不起,也不看看自个什么德行。唉,这一个个的,可气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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