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丞相一死,丞相府塌了半边天,前些日子才被齐老太太气得满腹郁结的丞相夫人身体急转直下,短短数日,脸上像是被谁用刻刀凿了一堆细纹出来,立在灵堂前,若是没人扶着,风一吹就能倒。
    许丞相是进士出身,虽然算不上桃李满天下,底下门生还是不少,因此得知他殁了,前来吊唁的一拨又一拨,有的门生是刚入朝的新贵,有的已经高官厚禄混成油条。
    生父仙逝,许皇后得了弘顺帝恩准出宫吊唁。
    有皇后坐镇,灵堂内外一片肃穆。
    傅凉睿带着发妻宁王妃来给外祖父上香,完事之后站往一旁。
    许如眉披麻戴孝地跪在棺木边,看向傅凉睿和宁王妃的眼神带着敌意。
    傅凉睿察觉到了,却没理会,低声对宁王妃道:“一会儿走完流程,你就先回去,怀笙不能没人看着。”
    许如眉是个不安分的,傅凉睿担心她一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来。
    宁王妃不疑有他,点点头,心里感激王爷的体恤。
    丞相夫人瞥见宁王妃,让人搀扶着走了过来,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冷笑一声,“宁王妃倒是心宽,前些日子才请了靠山来把我这个老婆子好一通骂,如今又亲自上门来,是吊唁还是拜年?”
    这种话从一个长辈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刻薄。
    宁王妃面上没有露出恼意,也没觉得委屈,屈了屈膝,说:“外祖父病逝,我们夫妻理应来吊唁。”
    “我们老爷可没有你这么个孝顺的外孙女。”丞相夫人明显不买账,浑浊的眼球内,爬了几条血丝,眼下是一圈青晕,看得出来昨夜没睡好。
    出于对死者的尊重,傅凉睿没想在灵堂大闹,尽可能地让语气温和,“王妃纵有不对之处,外祖母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如今外祖父尸骨未寒,必然不希望灵堂起火,还望外祖母顾全大局。”
    丞相夫人将目光移到傅凉睿身上,“那好,当着你外祖父的亡灵,我问你一句,到底接不接如眉回去?”
    这边动静不小,很快引来外面一众吊唁者的注视。
    丞相夫人刚才故意拔高了声音,因此很多人都听到了。
    当下一个个拿眼神瞧着傅凉睿,想知道这位王爷会如何回他外祖母的话。
    其实许如眉是谁,真没几个人想关注,这件事的热点在于许如眉是宁王的表妹,表妹的背后是丞相府这个大后台,而宁王竟然为了正王妃不惜休了侧妃,直接打了外祖家的脸。
    有人觉得,宁王是因为许丞相中风,瞧着不行了,所以想尽快划清界限。
    外面对于宁王的评价褒贬不一。
    有说宁王宠妻灭妾的,也有说宁王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
    傅凉睿只当没看到旁人的目光,视线转向丞相夫人。
    他和许如眉闹成这样,要想修补关系,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左不过一个低头一句软话的事儿。
    可他不愿意屈就。
    或许是心中的惦念和以前不一样了,所以在某些方面,他格外的注重,甚至可以说挑剔,苛刻。
    以前许如眉待在宁王府,他为了丞相府的支持,觉得只要无视她也能勉强接受。
    但如今,见着许如眉他就说不出的膈应。
    同样是中了媚药,有人宁死不屈,费了大力用最笨拙的办法寻求生路,在死之前都不放弃自救的希望。
    可许如眉直接就跟人睡了,还睡出个孩子来,可见骨子里是个怎样的人。
    傅凉睿有精神洁癖,许如眉这样的,别说碰她一下,想想他都觉得反胃。
    “如眉她不适合待在宁王府。”当着那么多宾客,傅凉睿尽量给许如眉和外祖母留足了面子。
    “现在才说不合适,早干嘛去了?”丞相夫人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冷嘲热讽。
    傅凉睿知道,许家这头所有人都觉得当年是他在中秋宫宴上毁了许如眉的清白,才会害她当不成正妃,委屈居了侧室入的宁王府。
    对此,他没什么好辩解的。
    许如眉在名义上曾经是他的女人,如今分开了,该给的体面他要给足,不诋毁前任,是一个男人最基本的风度和修养。
    纵使许如眉不对,要数落她也该在分开之前,如今桥归桥路归路,若是他还跟一个女人斤斤计较,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掰扯她那些不堪的过往,先不说别人怎么看,他自己就不可能抹开面去做这种事。
    丞相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就被许如眉的声音打断。
    她缓缓走过来,视线在宁王妃和傅凉睿之间游移,最后定在傅凉睿身上,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尔后对着丞相夫人道:“跟宁王殿下无关,是孙女自己入了宁王府多年无所出,求他一封休书才出的府。”
    丞相夫人顿时皱眉,“如眉!”
    她回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祖母要是不信,可以问问王爷。”
    丞相夫人目光复杂地看向傅凉睿。
    傅凉睿深吸口气,有些时日不见,这个女人倒是学聪明了,以退为进想当众洗白自己。
    虽然就算洗白,她的名声也好听不到哪去,但起码能体面些。
    而当下这种境况,他能做的,唯有成全。
    “的确如她所说,我们之间没有闹不愉快,休书也并非本王一时之气给她的,离开王府之前,她曾经来找本王商议过。”
    “所以你就由着她的性子胡来?”丞相夫人鼻孔都气歪了。
    许皇后慢慢踱步过来,问:“怎么了?”
    丞相夫人转过头,面前穿着素净的虽然是她女儿,却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她不得不放低姿态。
    “没什么,许久未见王爷,跟他闲唠了两句。”丞相夫人一句话带过。
    许皇后一看自家老娘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刚才在争论什么,出言调和道:“父亲尸骨未寒,睿儿身为外孙,心里正难受呢,说话难免有冲撞的地方,母亲就别跟个二十出头的孩子计较了。”
    许如眉自己都出面辩解了,丞相夫人还能怎么纠缠?只能强行咽下这口气,推说身子不适,把灵堂交给几个儿子儿媳打理,扭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许皇后怕老人家一气之下出了什么事,忙跟上去。
    作为孙女,许如月也带着夫君回娘家来吊唁了,不过因为怀了身子的缘故,她没能进灵堂,只是远远地跪在外面看着这一幕。
    生母林氏走过来搀扶她,说:“你这双身子可不能久跪,意思意思就行了,快起来吧,偏厅里给客人准备了茶点,你也去用一些垫垫底,估摸着吃饭还有些时辰。”
    许如月的生父这一房就两个嫡出子女,许如月和哥哥许文涛。
    许文涛的正妻不争气,滑了两胎过后就彻底没了动静,妾室更是没盼头,入府的那两个,长得都挺水灵,愣是怀不上。
    许文涛到了现在,膝下都还没有一儿半女。
    林氏着急啊,这不,听说女儿怀了二胎,便眼巴巴地盼着。
    哪怕知道这孩子生下来姓杜不姓许,她也想过过抱孩子的干瘾,女儿能生,她很是宽慰,所有以前对许如月嫁得不好的那些怨言,渐渐变没了,如今咋看这小两口咋顺眼。
    许如月被扶起来,手掌摸了摸小腹,并无不适,微微松口气。
    她看了一眼许如眉所在的方向,被林氏拽了一把,低声说:“那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你别跟她走太近了,仔细被她带累。”
    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家闺女哪怕当初因为名声有损嫁入杜家,人家小两口照样和和气气地把日子给过顺了,到了现在,谁不羡慕嫁入杜家的那些媳妇,她许如眉有什么?声名狼藉,入宁王府几年,好不容易怀上一个还给作没了,如今又被人一封休书灰溜溜地给赶回来,外面的人也就是顾忌丞相府才会给她面子,没可劲扒她,否则就这事儿,够她臭一辈子的。
    许如月摇摇头,有些一言难尽。
    待字闺中的时候她跟许如眉的感情就不好,那时候许如眉多得意,成天来奚落她要嫁给一无所有的白身。
    许如月当年就没跟她一般见识,如今许如眉落魄了,她自然也不会幼稚地跑去许如眉跟前炫耀自己有多风光。
    日子是自己的,过好过丑自己知道就行了,何必拿去人前宣扬,更何况,许如眉那种人还不值得她浪费精力。
    林氏要拉她去偏厅坐。
    许如月扭头看向杜晓骏。
    林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忽略了这个女婿,忙陪上笑脸,客气得很,“骏哥儿,你舅兄他们在忙,一会儿就过来,我让人带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林氏这个态度着实让杜晓骏“受宠若惊”,讶异过后,笑着摇摇头,说:“没事的,既然他们不得空,那我过去帮忙好了。”
    林氏忙说使不得,“你又不是孝子,再说府上这么多人,哪有让你一个女婿去帮忙的道理。”
    趁着林氏说话的空隙,杜晓骏已经打听了许文涛他们所在的院子,等林氏说完,他道了声别就跟着小厮去了。
    并非他要逞能,而是难得回趟岳家,想把爱妻的面子给撑足,不想让人轻看了她。
    林氏看着杜晓骏的背影,不住地点头,感慨道:“我这个女婿人还是挺不错的。”
    许如月暗暗无语。
    当初嫁的时候,杜家还没有现在的名望和地位,她娘可不是这么说的。
    尤其是甜甜刚出生那会儿,她娘去了,不是嫌杜家这样就是嫌杜家那样,也是杜家人脾气好,再加之老太太病了,没办法理会这事儿,否则当初两家人非得打起来不可。
    许如月心里明白,她娘能高看杜晓骏一眼,全凭着杜家现如今的地位。
    虽然不涉官场,却也是实打实的名门望族了,多少人家高攀不起。
    不过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只要她娘能别再每次他来的时候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她就阿弥陀佛了。
    想到这儿,许如月咧嘴笑了笑,说:“晓骏他人本来就好,有责任有担当。”否则,她当年也不会嫁得义无反顾。
    林氏没反驳这话,算是默认了。
    不喜欢杜晓骏的时候,哪怕人家拿出十足的诚意,她也能挑出刺来,看哪哪不顺眼。
    对杜晓骏改观以后,哪怕是有点小瑕疵,他都可以原谅,甚至还要维护说那是女婿的个性,如果是本身就有的优点,那就更值得表扬了。
    这厢母女俩说着话,还没到偏厅,大门口那边就引起了一阵骚动,不多会儿,太监扯着嗓子喊:“太子殿下驾到——”
    一时间,灵堂内外都傻了眼。
    主事的几个孝子面面相觑。
    大国舅想到父亲中风的原因,当下脸色沉了沉。
    二国舅神色慌张,“太子殿下来了,咱们准备准备出去迎接吧!”
    三国舅没动作,明显是等着看大国舅的意思。
    四国舅也在观望。
    大国舅沉默了片刻,吩咐众人,“随我出去迎接太子。”
    约莫一刻钟以后,许家人来到大门外,跪迎太子傅凉枭。
    其余客人见了太子,也都纷纷行礼。
    宁王妃已经回了府,宁王静静伫立在灵堂外,没有要出去的意思,眼神看向大门口的方向。
    许皇后和老太太还在内院。
    傅凉枭似笑非笑地看着前来迎接的这一大家子人,半晌才说了句平身。
    众人谢恩起来。
    傅凉枭往前,走到大国舅身边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孤来给丞相吊唁,还请国舅爷带路。”
    大国舅攥了攥手指,低眉说了句“太子殿下请”,就前头引路去了。
    傅凉枭来到灵堂,许家旁支发达,披麻戴孝的不少。
    见了他,全都露出畏惧之色。
    傅凉枭习以为常,接过李忠递来的线香,在烛火上点燃,慢慢插到香炉里去。
    尔后,看了已经盖棺的丞相棺木一眼,烟丝袅袅中,瞧不太清楚情绪如何。
    这期间,灵堂内外所有人皆屏息凝神。
    内院那边很快得了消息说太子来了。
    丞相夫人想到许丞相的死,情绪十分激动。
    许皇后怕她闹出什么事来,忙让人安抚住,说:“母亲既然身体不适,就别出去了,女儿去会会他。”
    丞相夫人咬牙切齿道:“你父亲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你既然是他嫡母,就拿出嫡母的做派来,给我好好拿捏拿捏他,别让他过得太舒坦了!”
    许皇后心说我要是能拿捏傅凉枭,现如今当太子的就是我儿子了,还有傅凉枭什么事儿?
    见老太太气得不轻,她点头宽慰,“该说什么话,女儿自有分寸。”
    丞相夫人摆摆手,“你快去吧!”
    ——
    傅凉枭吊唁完,大国舅正准备把人带去正厅喝茶,许皇后人已经到了灵堂外。
    傅凉枭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望着许皇后,并没有要伏低行礼的意思,只是很寻常地打了个招呼。
    他的这种“大不敬”,许皇后早习惯了,不过那是在宫里。
    如今当着这么多许家族人,傅凉枭也不给她行礼,着实让人下不来台,许皇后脸上笑容僵硬,“太子怎么来了?”
    “自然是给许丞相吊唁。”傅凉枭语气淡淡,没什么表情,骨子里的积威,让他在气势上就狠狠压了许皇后一头。
    许皇后莞尔,“太子能纡尊降贵来给家父吊唁,想必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会受宠若惊的。
    不过本宫觉得,比起吊唁,他老人家只怕更希望太子能极尽所能帮他查明中风的真相。”
    傅凉枭似笑非笑,“孤听说只是寻常的中风,怎么,皇后娘娘认为有蹊跷吗?既然你那么信任孤,那孤稍后就让人着手调查。”
    大国舅一听,脸都白了,忙出言道:“有劳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挂心,太医来诊治过,家父是上了年纪身子经不住熬才会病倒,并无其他特殊原因。”
    许皇后不理解,皱眉看向大国舅。
    大国舅抿紧了唇,父亲的死跟傅凉枭送来的“谢礼”有关,这件事许家上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可他不能说,因为这其中牵连到了皇上,一旦说出来,让外面人知道皇上和那几位老臣都被太子给设计利用了,以皇上的秉性,他不一定会先处置太子,因为那等同于变相承认了他的愚蠢,反而会先拿许家开刀。
    大国舅现如今是丞相府的顶梁柱,事事要以家族利益为先。
    所以哪怕真凶就在眼前,为了家族,他也只能隐忍。
    气氛有短暂的僵硬,宁王拨开人群走过来,平静地看着许皇后,“大舅舅所言非虚,当日母后已经让儿臣来看过,外祖父这些年太过操劳,以至于身体日薄西山,会中风也是情理之中。”
    许皇后听出来宁王话里有话,心中虽有怨气,却也不敢随便往傅凉枭身上发,缓了缓,说了句场面话,转身离去。
    ——
    傅凉枭没在许家待多久就在一众太监的簇拥下离开了。
    许皇后和宁王一道出的丞相府。
    路上,许皇后开口询问:“睿儿那般维护太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本宫不知道的内情?”
    傅凉睿沉吟片刻,说:“外祖父的事不宜深入调查,一旦查起来,不管是对许家还是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许皇后有些讶异,“竟有这般棘手?”
    “对。”傅凉睿神情认真,不像是在虚张声势,“虽然我没完全查明白,但隐约猜到跟父皇有关,母后之前也见到了,太子刚说要调查外祖父的死因,大舅舅就变了脸色,儿臣之前来丞相府的时候找过大舅舅,他告诉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至于剩下的,让我别问,也别猜。
    母后试想一下,什么样的情况下,大舅舅会隐瞒外祖父的死因而三缄其口,那肯定是这件事背后有许家都得罪不起的人,许家倚仗的是母后,如果连母后都得罪不起,那个人就只能是父皇了。”
    许皇后听得不是很明白,“那要照你这么说,你外祖父落到这般田地,还是你父皇的意思?”
    这一次,傅凉睿没回答。
    他其实也说不上来,总觉得父皇怪怪的,要说他年老昏聩吧,哪里有个风吹草动,他马上就会知道,要说他极重皇权吧,很多时候看起来又像是放任的心态。
    太子上位之后,搞了几次大动作,改革了好几项制度,父皇竟然一副“随他去”的态度,到底是太过自信自己还能把权利收回来,还是完完全全放心把大权交到傅凉枭手里了?
    傅凉睿觉得,按照弘顺帝的性情,不可能事事依着傅凉枭。
    以前宠傅凉枭,是因为先皇后,可后来他自己都站出来说秋霓裳跟人私奔了,那他还有什么理由对傅凉枭这般放纵?
    ……
    其实傅凉睿有一点猜对了,弘顺帝就是因为自信还能把大权收回来,所以任由傅凉枭折腾,只要不是过分冒犯皇权的行为,他都采取“放养”的心态,傅凉枭就算再有本事,在弘顺帝眼里也不过是个暂时的代理人罢了,最终的最终,所有的权利都将回归到他手上。
    ……
    许皇后见傅凉睿不吭声,转而抱怨起后宫的事来,“那个姓沈的,也不知道给你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你父皇弄得五迷三道的,竟然让她掌管六宫,如今后宫很多事,我都插不上手了。”
    “皇贵妃不是病着吗?”傅凉睿不常去后宫,就算去了也很难见到皇贵妃,因此听他母后说起来,觉得疑惑,“她哪里来的精力管那些琐事?”
    “是啊,本宫也正纳闷呢!”傅凉睿不怀疑还好,一怀疑,许皇后也觉得不对劲了,“要知道让她病重可是你父皇的意思,按理说不应该给她放权才对。”
    “那父皇对她态度如何?”
    “不如何。”许皇后想起自己打听来的,“听说前几日流言正盛的时候她去了养心殿,应该是撞在枪口上了,出来之后,皇上发了好大一通火,都已经到这份上了还没收回她手上的权利,你说你父皇是不是这儿有问题?”
    许皇后反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傅凉睿摇摇头,“静观其变吧!”
    许皇后看着傅凉睿不急不躁的样子,心中难免叹气。
    这个儿子的心思,她是越来越摸不透了。
    ——
    傅凉枭回到东宫,杜晓瑜让人煮了碗姜汤来给他驱寒,一边把小碗和调羹推到他面前,一边问:“怎么样,去许家顺利吗?”
    “还算顺利。”傅凉枭喝了口姜汤,含笑回答。
    “还算顺利,那就是中途有意外了?”杜晓瑜斟酌着他的字句。
    “也不算意外,预料之中的事。”傅凉枭说着,也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
    杜晓瑜心里一甜,张嘴喝下,那种间接接吻的感觉,让她止不住地心怦怦跳。
    等他喝完,杜晓瑜亲自收拾了碗筷,去厨房一圈再回来,傅凉枭已经换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绸衣,立在书案前。
    之前天冷,他懒得去书房,就赖在杜晓瑜的屋里办公,书案上堆了不少折子和书本,他这会儿正在收拾。
    傅凉枭那天晚上承诺过以后尽量不在家办公,会多抽空陪她,眼下应该是准备把这些东西打包搬回书房。
    杜晓瑜见了,笑问:“准备去睡书房了?”
    傅凉枭头也没回,“你舍得?”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杜晓瑜一副浑然不在乎的模样,“反正晚上有离忧和少安陪着我,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
    “是吗?”傅凉枭慢条斯理地将一本本的线装书摞在一起,“昨天晚上是谁一下要快点,一下又让慢点,一会儿要在上面,一会儿要在下面,年龄不大,要求还挺多,我若是不在,谁来满足你?”
    “……”
    看背影分明是个禁欲相,说出来的话却让杜晓瑜闹了个结结实实的大红脸。
    女儿家不服输的那股劲一上来,她对着他的后背狠狠翻了个大白眼。
    傅凉枭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似的,“杵在那干嘛,不是要去绣坊订制衣裳,还不准备准备?”
    杜晓瑜问他,“你真要陪我去?”
    “不喜欢我陪你去?”
    杜晓瑜嘟囔道:“也不是,就是觉得,女儿家逛街这种事,你应该会觉得无聊。”
    “是挺无聊的。”傅凉枭没否认,话锋一转,“不过,也要看跟谁。”
    杜晓瑜听得心头一热,三两步走到他身旁,双手亲昵地缠上他的胳膊,继而搂住他的脖颈,仰起脑袋与他对视,他的双眼里,盛满了温柔,看得她脸颊微热,大脑有片刻的缺氧,话都说不利索,“那个,你说的,一会儿可不准先嚷嚷着要回家。”
    傅凉枭嗯一声,“我说的。”
    自从入了东宫,杜晓瑜还没出去过,难得他有时间陪她,还是出去逛街,让她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心里甜滋滋的都找不到词来形容了,马上回房换了一套从娘家带过来的袄裙。
    宫里送来的服饰都有着身份上的特征,他们今日是要扮成寻常夫妻出去逛街的,不宜张扬。
    没见傅凉枭刚刚已经换了一身不打眼的衣袍了吗?她自然也要穿得寻常一点才好跟他匹配。
    杜晓瑜换了一身淡色系的袄裙,头上仅簪了一支白玉兰簪子和一支并蒂莲步摇,简单素雅,她身材匀净,哪怕是生了两个孩子都不见臃肿,这么打扮,减了几分妇人的风韵,添了姑娘时候的青涩。
    傅凉枭看着款款而来的小妻,有些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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