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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钟正运起本门秘宗《阴阳真经》,使出武当绝技“梯云纵”,半空中好似有台无形的梯子,钟正双脚虚踏,直往上窜,眨眼便腾空而起。身体轻盈如流云,高低进退如儿戏,蓦地俯冲下来,“太乙玄门剑”连连递出,劈、挂、撩、刺、点、挑,发往六个不同的方位,运动之中,手分阴阳,身藏八卦,步踏九宫,内合其气,外合其形,多点开花地朝柳青攻来。
    柳青见钟正凌空虚踏,竟能步步高升,不禁乍然一惊,自忖无这分本领,忍不住赞出口来:“好厉害!”他自幼习练轻功,已有所成,自然知道轻身功夫中最难克服的便是这“借力”二字:无论是谁,脚下须得有了着力点,才能发出力气————甭管你怎样的武林高手,哪怕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一跃数丈易如反掌,也不能超越人类极限,克服地心引力的作用,任意翱翔于天际。力竭之时,还是要落到地面上来,务必脚踩一物,换一口气,才能借力而发,再度向上、往前飞越。
    不过高手的内息长,换气的次数少、要求低:一条树枝、一片花瓣、一纹水波,都可以加以利用,因此才会有什么“水上漂”、“草上飞”的江湖绰号。
    其实“梯云纵”看似神乎其神,略一分析,倒也不外乎常理:那便是丹田内吊足一口长气,在空中无处借力、逐渐下坠时,丹田的真气吐泻,沿“十二经脉”的“足少阴肾经”,顺着腿部“阴谷”、“复溜”、“交信”、“太溪”穴,将力道传至脚底的“照海”、“然谷”,“涌泉”穴,借丹田传至足底的内力使用,所以仍可制空一会儿————内力越深厚,吊住的气便愈长,腾空的时间也愈久。说到底还是以修习内功为根本。
    激斗之中,柳青没想通这一节,因此惊讶非常,暗暗称赞:“武当派果然名不虚传,门下竟还有这等本事,我真小觑他了。”未及分神,蓦地心中一凉,乍然见到钟正连续六个进手招式,尽数向自己招呼过来,六招宛若一式:“分剑翻劈”、“松枝挂剑”、“行步撩衣”、“进步中刺”、“蜻蜓点水”、“挑灯恶战”劈挂撩刺点挑,一气呵成。柳青只觉狂风怒号,甚至连空气都被斩成了数半,形势端的紧急。
    其实在柳青看来,“太乙玄门剑”虽然奥妙百出,势大力沉,却是猛而不快。若在平时,自己必以快剑对攻,只要比对方的速度快,便可料敌机先,打乱他出招的节奏。奈何眼下已斗了七十余招,自己内息不济,气力渐衰,实在没有把握比对方更快,无奈之下,只好另做打算。
    却见柳青唰唰唰连发三下虚招,剑尖不绝颤抖,狂挽之下,登时舞成了一个大圈子,“剑荡花舞”,边舞边退,紧守门户,试图封死所有的空隙。
    岂料钟正膂力甚强,外加剑法上注入了武当派嫡传的上乘内功“阴阳真经”,威力更增,只听“碰碰铛铛”兵刃相交的巨响,柳青勉强挡下四招,只觉胸腔震荡,臂膀上一阵酸麻,登时站立不定,虎口一痛,显些抓不稳剑柄————要知剑若脱手落地,胜负立分。情急之下,柳青强作精神,心念电转,着地打起了滚,骨碌碌直滚出丈许,才堪堪避过剩余的两招,狼狈至极。武当群弟子齐声哄笑,但略加思索,依照当时的情况,大家都觉得除了就地打滚之外,实无更好的方法应对。
    钟正也不由得一愣,决计料不到柳青会使出如此“丢人”的解数。假设换了自己,宁可被一剑刺死,也不愿在人前出此洋相,受此屈辱。他是武当派大弟子、“岁寒五公子”之一,在江湖上大大的有脸面,固然注重门派与个人的声誉,希望赢得胜利。然则当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自降身份,丢了脸面。更何况这又不是生死较量,单是切磋武艺罢了。二人各有分寸,拼劲全力,如若不敌,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但倘若什么事俱都如此,打着“全力以赴”的旗帜,最后不敌便放弃努力,缴械投降,随即心安理得地宽慰自我:“我已经竭尽全力,但是失败了,又有什么好说呢?没什么可后悔的。”却毫无一点男儿汉的战斗精神、“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勇气、锲而不舍的毅力————要知道成功便是站起来比倒下去多一次,很多事通常都是再坚持那么一点点,便可以看到胜利的曙光。但人们总是在黎明前最黑暗、最困难、最关键的时刻选择逃避与放弃,从而与成功失之交臂————当你到了走投无路、无比哀伤、怨天尤人,说什么都要放弃的时候,不妨再问一次自己:“我是否真的尽了全力呢?境况真的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么?”其实,我们通常都是在睡醒一觉后才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只要去做,办法还是有的。
    另一则,大丈夫能屈能伸,丢点面子,受点嘲讽,又算得了什么?苏东坡有言:“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韩信忍小忿而就大谋,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是不是英雄?张良历圯上老人之辱,得《太公兵法》,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是不是好汉?因此不要太在乎一时的失意,只要获得最后的成功即可:汉高祖刘邦兵败如山倒,被项籍打得抱头鼠窜,屡战屡败之际,甚至沦落到抛弃妻子的局面……可他“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忍受屈辱挫折,屡败屡起,终成大业————人可以输一百次,但一定要赢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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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正见柳青灰头土脸、踉跄着跃起身来,左臂也在方才打滚时不小心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涌出,眉头一皱,正欲吩咐台下的师弟取来金疮药,忽然想到:“眼下胜负未分,不可鲁莽行事。此番比武非同小可,我眼下不仅是为个人而战,更是背负着所有师弟的荣誉,为武当派而战……我若败在他手下,那便意味着我派二代弟子中,无人是柳青的对手了。”又转念一想:“但我此刻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不如叫他认输罢了,免得他破釜沉舟,激发斗志。”念及至此,便道:“柳兄,你受伤了,咱们不打了罢?你表个态,我让师弟取来疮药绷带,处理过后,咱哥俩到大殿喝茶去?”他言下之意甚是明了,就眼下的情况而言,是你柳青输了。
    柳青手腕一翻,剑尖下垂,抱拳道:“多谢钟兄好意,小弟虽然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却也不至于缴械投降,委曲求全。”说着撕下衣襟裹住伤口。
    钟正见他虽然做了暂时处理,但胳膊上的血兀自流个不停,看来伤口不浅,便道:“可你伤成这个样子,还能打么?不如算了吧?”岂料柳青哈哈一笑,道:“钟兄,这擂台比武的规矩,却是怎的?”钟正只好道:“依照擂台比武的规矩:跌下场地者为输;身陷囹圄,命脉受制于人者为输;兵器落地者为输;缴械投降者为输……”他将“签订生死状,命丧当场者为输”一条省略不提。
    柳青道:“既然我哪个条件都不符合,那便还有回旋的余地。”又侧头笑道:“钟兄,咱们约定只比剑法,可你上窜下跳,即用上乘内力,又使玄妙步法,小弟可有些吃亏啊。”钟正面色一红,不知该如何应答。
    其实钟正并非有意如此,只比剑法,谈何容易?高手过招,一切顺应形势的变化,随心而动,随念而行,尽管双方各自克制收敛,但激斗之中,一个不留神便会使出其他功夫,这是常理之情————难道柳青就没有使用内功么?只是钟正更为明显罢了。
    柳青见他极为尴尬,不禁好笑,一摆手,豪气万丈道:“大丈夫行事,何必在乎繁文缛节?钟兄未免太过拘泥了罢?咱二人兴致所起,斗到酣处,也就不比管这些禁锢人的约定了。
    小弟此次前来武当,是为了增广见闻,领略武学圣地的博大技艺,一饱眼福。倘若只仰瞻武当剑法,未免意犹未尽,还请钟兄务必全力以赴,让我输个心服口服!”
    钟正中规中矩,虽非性情之人,但也是江湖中人,陡然听到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语,不由得热血沸腾,大声道:“好!柳兄恁直爽,那咱们就各尽全力,去他妈的规矩,酣畅淋漓的比一场!”竟对他升起了别样的好感。武当群弟子见柳青受伤之余,豪气反增,明明不敌,更要大师兄全力以赴,不禁为其魄力所震撼,更对他“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勇气所折服,方才因其言语轻浮而产生的不悦感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甚至还有几个少年弟子振臂高呼:“同道之人,同道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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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钟正左手捏了个剑诀,右腿高抬,摆出了起手式,说道;“小心了!”群弟子心领神会,屏气凝神,一声不发。柳青看他的招式大有文章,一时摸不清来路,不便贸然出击。岂料许久过后,钟正仍是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进攻的迹象,似乎在等待自己的变化。二人就这样僵持着。
    柳青所知博杂,脑海中拼命搜索,突然想到武当派有一门“以不变应万变”的“龙华剑”,心下恍然大悟,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武当派剑法种类繁多,且各有独特之处,《庄子·杂篇·说剑》曾云:“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翻译过来是:“击剑的要领,是有意把弱点显露给对方,再用有机可乘之处引诱对方,讲究后发先至。”————“龙华剑”正是以此为宗旨。所以三十六路“龙华剑”,自起手式“静观其变”,到收剑式“待之以动”,俱是后手招式。
    柳青心道:“是了,我二人拆了七十余招,于对方的门路已较为熟悉,眼中瞧出的破绽势必愈来愈多。他定是自信可以看出我剑法的弱点,所以突然改用‘龙华剑法’,顺理成章。”忽然心生一计,想到了绝妙对策:“他既然煞费苦心地寻找我破绽之所在,我便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将破绽卖出来,哈哈……”想到这里,随性而发,抬手便是一剑,歪歪扭扭地向钟正刺去,将右乳下的空门清晰地暴露出来。
    正是:抛却成败得与失,且自逍遥任我行。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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