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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柳青随念而动,抬手便是一剑,歪歪扭扭地向钟正刺去,将自己右乳下的空门清晰地暴露出来。钟正先是一愣:“这是什么招数?”随即点向柳青软肋。岂料柳青身形一晃,不待兵刃相交,从容避开,飞脚向他小腹踢去,同时又露出自己下盘的破绽。
    这一来二去,钟正眼见柳青的招式不但与之前截然不同,而且漏洞百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破绽若是太多,岂不就等于没有了破绽?此情此境下,“龙华剑法”的威力反而不能淋漓尽致地发挥了。
    钟正诧异之中,暗运一口气,又改用“太乙玄门剑”比划了几招,试探虚实。怎料柳青一般地应对,无论钟正使出什么样的剑招奇数,都无动于衷,只管卖出自己的破绽。
    又过了一会儿,柳青的剑法更是飘忽不定,有时如醉汉舞剑,颠倒无常;有时又像一个没有学过武功的人乱砍乱挥,浑无章法可言。钟正始料所未及,从没见过这样的打法,不由得暗暗称奇:“他莫非疯了不成?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技艺,便是我台下的师弟都可以从容化解。”可几招过后,自己却偏偏无法破解这种“不成章法的招术”,不仅如此,钟正竟感觉自己出剑的方位皆能被柳青所洞察,先机被夺,反而处于下风之中。
    打开天窗说亮话,其实柳青不过是在利用自己故意制造的破绽罢了:卖出的破绽,就好比是一个陷阱,引诱对方落入“圈套”————既然知道钟正下一剑的着落点,便可以料敌机先,攻其不备,从而占得上风。柳青现下的剑法看似疯癫无常,没有章法,却只是一种“假象”罢了,一来迷惑对手,二则节省内力,表面混乱,实则有形,将招式的外相加以改变渲染,弃其糟粕;却保留招式实际的内在与宗旨,取其精华。否则如此匹夫般的行为,早就一败涂地了。
    这个计策可谓是破釜沉舟、险中求胜的方略,也只有柳青这种飞扬跳脱、善于变化,且拥有极大勇气的人才能够想出并付于实践。若是钟正看出了其中法门,不被你刻意制造的假象迷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放弃“攻其破绽”的武学常规,随机应变,那柳青便真的江郎才尽,无法应付了。
    可是钟正的性子与柳青大相径庭,他虽然根骨奇佳,天赋亦高,是块练武的好材料,但生性沉稳,中规中矩,甚至不善变化,呆板僵硬,于师承的武学,虽然尽得要领,却是有些拘泥形式。因此钟正的武功虽高,但他的性格却造就了他武学发展极为明显且难以克服的短板————一个人的性格,确实可以影响很多方面。
    或许正是因为柳青在交手的过程中发现了钟正的弱点,所以才决定运用这个计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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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武当群弟子见大师哥空有一身武艺,却不得其法的施展,频频受制于外人,难免心急如焚。有几个机灵的弟子虽然看出了门道,却也不好干涉其中。可眼见形势愈来愈不利,也只好旁推侧引的提醒大师哥。
    只见一面色焦黄,容貌干瘪的中年弟子对旁边一人轻描淡写的说道:“师弟,还记得昨日咱们在乌鸦岭之所见么?”说话人是武当派二弟子“千面慧手”耿明通。武当派以入门先后为长次,而不以年龄为尊卑,所以耿明通虽然四十有余,仍是钟正的师弟。
    武当立派百年,传至今日,依照辈分化为两支,同宗同源,一支为“灵、尘、清、逸”;另一支为“参、风、明、太”。钟正是武当掌门“奇门遁甲”出尘道长的弟子,所以是“清”字辈传人,道号钟清子;耿明通是武当首座“乾坤八卦”归风道人的弟子,所以是“明”字辈传人,道号耿明子。耿明通年长智丰,处事老练,又常年委派于其他门派的交往,江湖阅历甚多,自不是一般的年轻弟子可以比拟。
    与耿明通搭话的同样是一位“明”字辈弟子,名唤崔明睿。他在江湖上无甚名头,因此也就没什么绰号了,但他聪明睿智,古灵精怪,深得师傅与众位师兄弟的喜爱。此刻听到二师兄提到乌鸦岭上的乌鸦,立刻心领神会,明白话语中的用意。只听崔明瑞说道:“咳,可别提了!昨日咱二人去给乌鸦投食,有只乌鸦吱哇乱叫,可劲地拍打翅膀,一味儿讨好咱们,想多捞些食吃。”耿明通捋须笑道:“是了,任由它百般戏法的胡闹,一门心思的卖笑话,可咱们不去理它,它便达不到目的。”停顿片刻,稍微提高了音调,续道:“只需不理会他的套路,跳出常规,他便没有办法啦!”乌鸦是武当山的神鸟,乌鸦衔食更是武当奇观之一,弟子轮流去给乌鸦喂食,原是每日的功课之一,无甚奇异。二人看似在漫不经心的唠家常、说闲话,其实是在为大师兄出谋划策。
    钟正内力极强,自然听得到他们闲谈,亦晓得他们想传达的讯息,可自己偏偏难以突破旧有的观念,实现不按常规的创新————眼见对方有一处诺大的破绽,若是不攻击此处,又能攻往哪里?没奈何,只得被柳青耍得团团转。
    无奈之下,钟正又运起了《阴阳真经》,再度施展“六十四卦迷踪步”,旨在消耗柳青的体力,心想只要再拖上一会儿,他便会气竭力尽了。
    岂料柳青哈哈一笑,道:“钟兄,这次可不灵啦。九宫者,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说罢占住“中宫”的位置,绝不移动。武当群弟子惊讶之中,暗暗叫苦。
    故老相传,“易更三圣”————伏羲始创太极八卦,后世称为“先天八卦”;周文王被囚禁于监狱时,以“伏羲八卦”为基础,演变为六十四卦,后世称为“后天八卦”;孔子弘扬易学的精奥,根据自己的见解阐述《易经》,增注修改,使之名传天下,所以《易经》有了“群经之首,大道之源”的美誉。
    奇门遁甲,是易学的秘术之一,以“后天八卦”、“九宫”、“洛书”、“二十四节气”、“时,空,数”构成基本的格局构架,为“奇门”、“六壬”、“太乙”三式之首————“奇”谓之三奇,即“乙、丙、丁”;“门”是指八门,即“开、休、生、伤、杜、景、死、惊”;遁甲,则是指六甲旬首遁入六仪,即“戊、己、庚、辛、壬、癸”,三奇六仪,分置九宫,而以甲统之,视其加临吉凶,以为趋避,故称“遁甲”。据说《奇门遁甲》初创时共有四千零九十六局,后改为一千零八十局,姜太公因行军布阵的需要,压缩为七十二局,汉代张良得“圯上老人”黄石公传授后,再次改革,成为现在使用的阴遁九局、阳遁九局,共十八局,变化莫测。
    出尘道长的江湖绰号既然为“奇门遁甲”,其造诣不言而喻。而钟正师承的“六十四卦迷踪步”,正是以“文王后天八卦”为基础演变而来,是一门极其高深的武学技艺,需要相应的上乘心法配合,特别讲究方位的刁钻,变化之中,六十四卦倘若走错一步,便会内息堵塞,气血不畅,甚至脉象紊乱,反受其咎。
    “九宫”与“八卦”相辅相成,在图形的演绎中,甚至互为表里,相生相克,共同组成奇门遁甲的基体。因此要克制“六十四卦迷踪步”,须得从“九宫”入手。
    而柳青之所以想到用“九宫”破解“八卦”,一则是因为蒙恩师传授过黄老之学,对《易经》较为熟悉,自然而然地联想;二则是根据脚下那张活生生的卦象图,发觉钟正所踏的方位,有九宫八卦重合之处,所以奇思妙想,心道:“奇门遁甲分‘天、地、人、神’四盘。九宫在奇门遁甲中代表地,是唯一不动的盘,为坐山。我只需站住一宫不动,让他不能踏入正确的方位,他便无计可施了。六十四卦变化甚多,较为繁复,可九宫便只有九格,易于掌控。戍土亥水,坎宫子水,艮宫丑土寅木,震宫卯木,巽宫辰土巳火,离宫午火,坤宫未土申金,兑宫酉金。中宫不入地支,我先占住‘中’宫,再走‘兑’宫、‘坤’宫、‘离’宫、‘巽’宫、‘震’宫、‘艮’宫、‘坎’宫、‘乾’宫,逆运五行,反其道而行之,看他怎么办!”念及至此,柳青一个转身便到了中宫的位置,一边卖破绽,一边抢地盘,只在九宫内活动,绝不移出一步。
    钟正骇异非常,心道:“他竟倒走九宫,逆运五行之法,占住了我落脚的必经之地!”他深知踏错方位的下场,内息反扑之力甚强,当下不敢大意,唰唰唰一阵猛攻,想将柳青逼出九宫。
    若在平时,钟正原不必与柳青抢占落脚的方位,只需向外拓展,再利用一块空隙便可。但南岩八仙台的场地虽然不小,范围毕竟有限,若是走出擂台,那这场比武便是输了。
    但钟正愈是心急,愈落入柳青的圈套,无法冷静思考,摆脱“攻其破绽”的武学陈规,将柳青逼出九宫。眼见“六十四卦迷踪步”堪堪走遍一循,不得不踏入九宫之中,钟正更是焦心如焚,竟忘了不施展迷踪步即可的道理。武当群弟子张口结舌,就连那见多识广、老成多谋的耿明通也张大了嘴巴,万料不到这少年竟如此机智,竟想出这般有用的办法————这种“卖破绽”、“反其道”的武学创新,当真是平生所未见,原来功夫还能这样使。
    其实二人早已斗了一百余招,体力各有大量消耗,钟正更是被柳青的小聪明耍得焦头烂额,
    心有积愤,剑法竟偏离了武当派“稳中求胜”的宗旨。柳青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机会来了!”露出左肋的破绽。此时的钟正积郁已久,心绪烦躁,更是不假思索地拍掌攻去,柳青运起内力,举掌相迎,“碰”的一声,二人对了一掌,柳青脚下踉跄,假装不敌,借力向后窜出,诈败而逃,同时用余光观测与钟正的距离。钟正毫不犹豫的追去。柳青边测距离,边算角度,终于使出了最为得意之绝招————回风舞柳!
    所谓绝招,便是一击奏效,且不能轻易使用的。“回风舞柳”的剑招,就相当于枪法中的“回马枪”,锏法中的“杀手锏”,讲究事先扰乱敌人心智,迷惑对手,制造不敌的假象,进而出其不意的一击。柳青也正是凭借这招无与伦比的“回风舞柳”,才轻易战胜了“流浪刀客”谢无常,点苍派掌门郁清风————却说柳青不断地卖破绽,造假象,是不是都在为最后的孤注一掷做准备呢?
    钟正只觉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柳青的断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登时呆住了。柳青手腕一翻,剑尖朝下,抱拳笑道:“钟兄,承让啦。”钟正命脉受制于人,显然是输了。
    虽然柳青胜得侥幸,但一不使毒,二不用暗器,三不是以多取胜,而是凭借真功夫、真智谋拼了下来,赢得漂亮,光明磊落,没什么可说的————所谓斗智斗勇,智谋本就是很重要的一方面。
    钟正定了定神,随即叹了口气,平复情绪。他虽有不甘,却也不失风度,笑道:“柳兄智勇双全,端的是年少有为,钟某不是你的对手。”摇了摇头,又叹道:“我本以为自己养心定气的功夫颇具火候,如此看来,还是修为尚浅,学艺不精,日后需再潜心研究本门武学,为造福江湖而努力。柳兄是同道中人,好朋友,好对手,好兄弟,他日若有机会,定然再向你讨教。”说罢抱拳还礼。
    柳青赶忙道:“钟兄恁地谦虚了。小弟自知不是钟兄的对手,我乃是机缘巧合之下,耍了些小聪明罢了。若是真刀真枪的比划,我当真不成。”突然想起一事,拍着自己受伤的左臂,又道:“这不,方才对掌之时,若不是钟兄手下留情,小弟可就麻烦了。”想到刚才对掌比拼内功的情形,竟感觉钟正的内力颇为涣散,难以集中,绝非他原本的修为。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之前受伤未愈一般。不过当时情况紧急,柳青只是隐约察觉,倒也没特别留意,只道是因为他“六十四卦迷踪步”没有走好,从而引发内息不纯的原因。
    二人叙过之后,柳青朝台下作了个四方揖,向武当群弟子行礼。一众武当弟子早已对柳青佩服非常,俱都起身还礼,之后回到大殿招待柳青,替他包扎伤口,钟正、耿明通等位列前茅的二代弟子,陪柳青吃了便饭,喝了茶水,又谈了些江湖琐事,其乐融融。至于柳青下山后的事,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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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发什么呆?”一声大喝止住了柳青的回忆,将他扯入现实中来。只见那白面公子早已欺到自己身前,皱眉说道:“心不在焉乃是武学大忌,如若换了别人,趁势偷袭,你还有命在么?”柳青见他所施展的步法与钟正有异曲同工之处,想来有些渊源,估计也是名门之后;又想到那紫面大汉所使的“左右互搏术”同是道家学派的武功,二人更以师兄弟相称,便将他们的来历推测了八九不离十;又见他们虽然唐突,却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于是更宽了一份心,问道:“请教二位门派?”柳青任务加身,本就不愿起冲突,惹麻烦,再加上思如泉涌,忆起了许多旧事,现下早就没心思、亦没必要与他们比划了。
    岂料那白面公子道:“我们还想问你呢。你方才那手‘左右互搏术’可俊得很啊,却是跟谁学的?”柳青不答,继续问道:“二位是奉师命前来洛阳吗?有何贵干?”突然恍悟,自问自答:“哦!恐怕也是为了调查那封广布天下的英雄帖吧?嗯……泰山派果然名不虚传,有江湖道义,讲武林担当,受得起天下英雄的敬仰,看两位年纪不大,可是派中的二代弟子么?”那紫面大汉惊道:“师哥,他怎么知道咱们是泰山派的?”白面公子瞪了他一眼,道:“人家随口一说,你便自己承认了。现下是什么环境,怎能轻易透露身份?”柳青忍住笑,心道:“难道你们透露的还不够多么?”
    那紫面大汉是个急性子,迫切道:“快说,你究竟是如何得知的?”柳青听他这么说话,便知道自己料中了,思忖:“这紫面汉子也忒没城府。”便极为含蓄地说:“两位的道家功夫是得到真传的。”柳青这句话可谓是一语双关,应得漂亮:一则夸赞他们武功高强;二却说明了是根基他们的武功门路猜测出来的,委婉非常。
    那白面公子截口道:“那又怎样?天下道观无数,门派亦多,阁下为何单猜泰山派不可?至于武当、崆峒、青城,这可都是道家门派。”
    柳青嘿嘿一笑,道:“听你们的口音,明明是齐鲁一带土生土壤的本地人,与甘肃、四川的腔调截然不同,怎会是崆峒和青城的弟子?至于武当派,那就更不可能了……”白面公子疑惑道:“为什么不可能?”
    正是:施计谋赚得胜利,遇道友共解难关。不知柳青回答,难测明日凶险,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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