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乐和身材壮实,面色黑如漆,是标准的水师将领的相貌,不过,他在长江水师中向来以足智多谋著称,此时,众将习惯性地随着杨乐和的思路,都在心中想着如何将武平水师吸引到三江口。
    杨乐和抱着双臂思考了一会,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扭头看了一眼沈怀镜,突然问道:“沈参军,此次水师南下,侯相有何交待?”
    众将心中,沈怀镜名为长江水师参军,实际上是侯云策派到长江水师的监军,沈怀镜为人谦和,众将并不讨厌他这本人,只是想到他所代表的势力,心中就有些凛然,多了些提防之意。
    杨乐和突然发问以后,众将皆将目光刺向了沈怀镜,
    沈怀镜心如明镜,平静地道:“离开大梁之时,侯相确实交待了在下几句话。”
    杨乐和眼睛不自觉眯了眯,心道:“沈怀镜倒很是沉着,这几天同乘一艘船,谈笑甚欢,居然仍然能够守口如瓶,妈,的。”
    沈怀镜微微仰着头,不自觉地学着侯云策的语气和声音,“侯相交待:两军交战,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而大梁与武平诸州相隔千里,若事事皆由朝廷决定,必定要误大事,因此,武平之事,侯相只决定打不打,至于如何打,就由南征军统帅全权负责。” 又道:“我到长江水师任参军之职,就是长江水师真正的参军,请杨将军不要对我另眼相看。”
    听了这话,杨乐和黑沉沉的面皮不禁松开来,脸上露出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心道:“侯云策当过节度使,打过大仗。确实和一般书生不一样。”嘴上道:“侯相心胸开阔,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了不起,末将佩服。”
    这句话杨乐和也是出自内心,当年大林军第二次往淮南之时,宰相李毂曾多次插手水军指挥,让水军吃了一个大败仗,俗语说。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这此后,杨乐和最怕作战之时接到来自朝廷或是权臣的密信,如今侯云策表态不干预具体指挥,这让杨乐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杨乐和眼中闪出一阵扎人的寒芒,对水师众将道:“既然侯相看得起长江水师,大家伙就要打起精神来。脸是父母给的,面子是自己挣的,剿灭武平水师,我请诸位去大名府逛翠红楼,每人一位红倌人。”
    众将都瞪大了眼珠子。一员脸上带着伤疤的将领道:“翠红楼可不便宜。”
    杨乐和大笑道:“灭掉武平水师,朝廷赏赐可不少,千金散尽还复来,难道还留在家中做种。”
    众将官皆被杨乐和一席话说得眉开眼笑。沈怀镜也受其感染,跟着笑了起来。杨乐和打趣道:“沈参军身子骨弱,到了翠红楼,恐怕要抬着出来。”
    正在此时,一名传令兵来到了杨乐和身前,道:“南征军行营传来密信。”
    看罢密信,杨乐和脸上再次露出笑容,他道:“步骑军进展神速。已经接近了澧州,正在寻机歼灭武平步骑主力——张从富军。”
    看着众将脸上兴奋之色,杨乐和脸上的笑容却突然消失了,道:“南征军行营郭帅命令务必全歼武平水师,只要结果,不问过程。”他手里举着密信,在空中扬了扬,道:“侯相和郭帅对我们长江水师寄予厚望。不能全歼武平水师。我们对不起两位大人如此厚爱。”
    信任是一种支持,同是信任也是一种责任,杨乐和在获得权利的同时,也感到了肩上重如山的担子。
    岳阳城内,旌旗飘扬。
    武平水军统帅杨师凌站在高大的城墙上,注视长江水面,一艘蛇船顺水而下,很快就在武平水寨上了岸。
    来人一身儒生打扮,身着皂褙,上衣是一领紫道服,系一领导红丝品公绦,头戴唐巾,脚上穿一双乌鞋。
    等到来人自报了身份,杨师凌故意不屑一顾地道:“自古百无一用是书生,杨乐和派你来做什么,难道想凭三寸不烂之舌,就想让我十万雄师投降,真是笑话。”
    来人正是沈怀镜,他不卑不亢地道:“我军是应你们的要求,这才发大军相助,可是你们为何出尔反尔,抗拒王师,这是何道理?”
    杨师凌冷笑两声,道:“张文表之乱,早在一月前已经平息,你们为何还要派重兵南下。”
    “大林兵强马壮,这数年来屡次打败契丹和诸胡,保得中原平安,如今南平重归大林,武平不过十四州,如何能够挡住大林军一击,希望杨将军识时务,不要螳臂挡车,自取灭亡,使百姓生录涂炭。”
    沈怀镜原本一幅彬彬有礼的谦和君子形象,此时语话带着刀锋,让杨师凌脸色大变,其手下将官有数人抽出了腰刀。
    沈怀镜看着武平将领们抽刀,心里还是猛地紧了紧,但是脸色仍然如常,侃侃而谈道:“如今大林南征军水陆并进,陆路已经围了澧州,澧州一失,郎州也就无险可依,就算杨将军能顶住大林水师进攻,失了郎州,岳州也就成孤城,失败是注定之事,现在不降,到时就没有退路。”
    杨师凌是武平大将杨师潘的弟弟,这次平定张文表之乱,杨师潘出了大力,但是其部队伤亡惨重,战斗力损失殆尽,另一位大将张从富趁机取代了杨师潘的位置,成为了武平军第一大将,这让水军统领杨师凌感到极为不满。
    杨师凌得到的最新战报是张从富军与在大林南征军对峙于澧州,这和沈怀镜所说相差不多。
    张家和杨家都是武平重将,从感情上来说,他并不希望张从富军获得大胜,若这样,杨家的地位必然会被张家所代替,从理智上来说,澧州是郎州屏障,若澧州之役失败,郎州必然会陷入大林军重围,郎州一失,武平也就完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希望张从富能打一个漂亮的胜仗。
    对于沈怀镜咄咄逼人地语锋,杨师凌并没有生气,他脑中全是郎州、岳州、杨家、张家之事,其身后的副将大喊一声:“住嘴,你再胡说八道,小心你的狗头。”
    大林准备向南平和武平动手前,钱向南领导的军情营已向这荆湖之地渗透多年,将其内部盘根错节的情况打探得一清二楚,沈怀镜南下之时,侯云策专门找其谈了一次话,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谈完话以后,参军封沙就将这一份情况交给了他。因此,当杨乐和商议派使节去刺激杨师凌时,沈怀镜主动承担了这项任务。
    此时,应说的话全部说完了,沈怀镜听到副将的斥责,就知趣地闭口不言。
    站在城墙上,正好可以看到滚滚而下的长江,一阵东南风吹过,将前方水寨的旗帜吹得笔直,杨师凌目光望向远处,似乎触到了长江上游望城水寨中地大林军战船。
    杨师凌收回目光,盯着沈怀镜,道:“须知祸从口出,你就不怕掉了脑袋。”
    沈怀镜淡淡一笑,道:“久闻杨将军文韬武略,均是上上之选,此等人物,自然不会计较口舌之利。”
    杨师凌不愿再说,道:“你回去告诉杨乐和,要打就打,别搞劝降这一套,休得啰嗦。”
    沈怀镜也不言语,行过礼,下了围墙,随后上了等候在岸边的蛇船,向着上游而去,逆水行舟,本是不进而退,但是此时正是东南风盛行之时,有了风力相助,船夫们奋力向上,蛇船速度也就并不太慢。
    杨师凌对着身后的副将道:“望城水寨地处上游,占有地利,我军虽位于下游,可是现在正是东南风强劲之时,占了天时,天地、地利相抵,只怕此仗是一场恶仗。”又道:“将张景定将军传来。”
    过了一会,一位传令兵跑了上来,道:“张将军已带着几支战船迎击大林水军去了。”
    武平水寨大们已开,张景定正率着七八支战船出了水寨大门,上游远处,隐隐看到一些战船的影子。
    杨师凌骂道:“张景定不领令就出击,违了军令,回来以后就削了他先锋官的职务,免得以后祸害大军。”
    副将道:“张景定打仗是一把好手,临机应变能力颇强,前日里折了一条冒突船,回来念念不忘此事,今日定是报仇去了,他是张从富的儿子,打狗看主人,请杨将军三思而定。”
    杨师凌脸上现出果断之色,道:“大战将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击败了大林水师,自然就没有人说三道四。”
    张景定率领的船队仍然是当日与大林军发生遭遇战的小船队,站在余皇号之上,东南风吹得呼呼直响,衣襟也随风飘扬。他指着远处地大林军战船,对身旁先锋副官道:“长江水师以前主要活动在淮河和长江上游,因此才有这种不大不小的玄蛟船,此船速度不及冒突船,战斗力不如余皇,实在是没有多大作用。”
    两军很快就在江面上迎头相遇。
    大林军战船排了鹤翼阵,两条玄蛟船在后,而十二条蛇船分成两路,向着武平水师包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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