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凤先与杨安生两人各自大声发泄着不满,尽管作为主人的陈靖并未加入他们讨论的队伍,只是坐在一边独自饮酒,却也算是宾主尽欢了。
    经过祝凤先的一番开导,杨安生的情绪这时候终于稳定了下来,尤其是不再拘谨,好好地吃吃喝喝了一阵,心结也打开了不少。
    祝凤先站起身来,为三人分别倒满了酒,这才重新坐下来,开口道:“杨兄,接下来你打算如何?是要离开京城,还是。。。。。。”
    他没有把话说透,毕竟以他和陈靖两人的显赫家世,想要帮助这个不得志的外乡士子,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就是一句话,根本费不了多少力,但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他们俩的帮助,不说以后仕途一片坦荡吧,但是谋得个一官半职那肯定是没问题的,毕竟哪怕是权倾朝野,一人大权独揽的大司徒,也要卖陈靖他爹一个面子,可真要被他们两人给推举上去了,那就算是打上了印章,从此之后,就是他们手下的人了,对这位性子单纯的外乡士子而言,可未必是好事。
    若是个野心勃勃,颇有手段之辈,那几个人或许可以一拍即合,毕竟要混官场,没点本事,那就等着被人家坑死吧,可若你其实就是个喜欢安于现状的人,那还不如早点回家,就算考取功名不成,但天无绝人之路,总能做做其他事情,不管是经商还是务农,都能过好这一生。
    故而他一直没有选择把话说透,直接透露两人的真实身份。
    听到祝凤先突然这般问,杨安生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黯然道:“马兄与我有同窗之谊,他如今不明不白地惨死街头,我若是就此离去,必然寝食难安,不过我也知道,就凭我的本事,要想对付那些勾结在一起的大人们,也是不可能的。”
    想要一人来对抗整个官僚集团,那你是痴人说梦,莫说是一个没有根基人脉的外乡士子了,就算是一国之君,坐在龙椅上的天下第一人,也无法直接对抗手下所有的官员,一旦他们放下成见,同仇敌忾,汇聚在一起,那是一股可以完全颠覆整个国家,甚至可以把君王都弄得狼狈不堪的巨大能量,所以历朝历代的君王,奉行的都是平衡中庸之道,一方得势,就要马上扶持另外一边间接打压一二。
    在皇上的眼中,底下人是没有忠奸之分的,只有可以用和不可以用的分别,如果不可以用你,哪怕你再有能力,都要被雪藏,如果可以用你,哪怕外面都传你是大奸臣,也要重用,反正百姓骂的也是你,出了什么事,拿你顶包就行,总不至于把皇上赶下去吧,这便是帝王心术,君心难测。
    祝凤先听到这话,顿时也安心了许多,暗道你还算看的清楚,不是那种喜欢贸然去送死的傻子,有些事,酒桌上说说就得了,千万别当真,当下装作疑惑地问道:“哦?那杨兄待如何?”
    杨安生面带坚毅地说道:“我听朋友说,京城里有一位大人物,号称是掌控了整个京城地下的人,能量巨大,据说不论是赌坊还是乐坊,都是他手下的产业,甚至就连朝廷明令禁止的私盐,火药等物,他手下的人也敢做,全京城下九流的人,全都是他另外一双眼,所有江湖上的高手,都是他手里的刀,我要去找他主持公道!”
    祝凤先差点笑出声来,偷偷地看了坐在旁边,眼皮子头没抬一下的陈靖一眼,故意说道:“京城竟有这般厉害的人物?可若是按杨兄的描述,他也该是个罪大恶极的大恶人,又怎么会为你主持公道呢?”
    杨安生站起身道,神色坚定地道:“非也,非也,此事祝兄你不了解,这位大人物,乃是全京城唯一能为百姓找回公道的人,曾经有人家里土地被当地的大户强占,被害得家破人亡,就因为那大户家里跟朝廷县令沾亲带故,一直没人敢惹,直到那家的后人找到了这位大人,第二天,那大户家和当地县令的人头就被整齐地摆在了城楼上,这般人物,虽然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生意,但秉持着正义之心,我相信他一定能为马兄报仇!”
    一边说,他还下意识地流露出了一副心神往之的神态,毕竟像这般传奇的人,哪怕他只是在转述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故事,便已经是心神激荡,情难自己了,哪个年轻人不崇拜英雄呢?尤其还是这种不被世俗的规矩所拘束,敢于为百姓伸张正义的英雄。
    祝凤先忍不住又瞥了一眼旁边坐着的陈靖,发现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刚要开口戳破身份,帮助这位可怜的外乡士子朋友,房间的大门却突然“嘭”地一下被人从外面给推开了。
    陈靖嘴里叼着小巧的酒杯,还未来得及放下,只是眼皮子微抬,就看在杨安生满脸惊恐的神色之中,突然从外面走进来一大批人。
    领头的这位,看面相应该在三十岁左右,一身禽鸟补子的官服,长得却是副奸人面相,眼细嘴薄,贼兮兮的样子,身子消瘦,两边的手必须得抓着肚子边上的佩玉腰带,并且微微挺身,才能不让其掉下去。
    这人的后面还跟着十来位衙门府役打扮的人,但都没有携带武器,只是将双手抱胸,静静地站在其身后,为其装声势。
    这帮人刚大摇大摆地闯进来,落在最后的那个人便马上关上了大门,对外面的惊呼视而不见。
    领头那细眼官员大刺刺地踹开周围的桌椅,一路走到了陈靖的身边站定,轻轻一努嘴,身后的一个府役上前,把手搭在了陈靖的肩膀上,狞笑道:“小子,起开!”
    陈靖没有多说,只是随手放下酒杯,默默地走到了一边,然后重新坐了下来,神色淡然,似乎毫无被羞辱的感觉。
    另外一边的祝凤先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细眼睛一进来之后的所作所为,忍不住暗自咽了口口水。
    而对面的杨安生已经吓得在瑟瑟发抖了。
    他如何能不认得这人?就算对方化成灰,他也认得!
    因为这人就是当日那位考场主考官的副手,也就是他代为向他们这些学子收钱的。
    这人一屁股坐到了原本属于陈靖的位置上,满脸笑嘻嘻地道:“哎呀,看不出来你杨公子还是个有钱人,竟然还能来这栖凤楼里单独的隔间里吃饭,看来是本官小看你了。”
    杨安生哪里敢回话,只能偷偷地朝着旁边坐着的祝凤先投去了求救的目光,但是后者还正等一场好戏上演呢,哪里肯理他,只是装作害怕低着头,不想让旁边的人发现自己在偷笑。
    见朋友在这种场面下不敢出言帮自己,杨安生是又气又无奈,虽说这种时候对方确实没义务为自己这么一个认识了没多久的朋友就得罪这位明显是朝廷命官的人,但也不用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吧。
    刚才还豪言壮语要为好朋友报仇的气势随着对方一行人闯进来之后,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他到底还只是个穷困潦倒,郁郁不得志的普通士子,现在这种情况,人家不管是地位,还是武力,都远远在他之上,他已经彻底无力反抗了,当下只是垂着头,不说话。
    细眼睛眼看没人肯答话,左右看了一眼,不屑地嘲笑道:“看来你这两位,应该也是酒肉朋友吧,啊?”
    说着,还伸出手,大模大样地朝着陈靖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
    “别怕,本官今天可不是来找你们的,不过你们今天见到的,也记得喝多了别到处乱说,否则一旦出了什么事,那就不好了,两位都是年轻人,还有大好的前程呢!”
    一边说着,细眼一把抓起了桌上的筷子,朝着盘子里的鱼头狠狠一插,同时左右看了陈靖和祝凤先两人一眼,那言语之中的威胁之意,浓郁至极。
    警告完了旁边这两个人,细眼睛这才又朝着杨安生开口问道:“刚才本官在门口,听到应该是你说的,想要找人报复本官是吧?”
    杨安生只是低着头,轻轻地摇了摇,还是没敢说话。
    细眼睛站起身来,有些无趣地摇了摇头:“行啦,本官在外面都听见了,就别装蒜了。”
    杨安生只好微微地抬起头来,就只见细眼睛离开了座位,缓步走了过来,在他身旁重新站定,低下头,用所有人都可以听得到的声音威胁道。
    “你那朋友不识相,自己找死,这怨不得别人,他也不想想,我家大人那可是当朝大司徒的得意门生,他告的倒吗他。”
    他伸出手,轻轻地在杨安生的脸上拍了拍,继续道:“本官言尽于此了,你好自为之,建议你今晚就离开京城赶紧回老家去,本官这一次,就当你是酒后失言,当个屁把你放了,若是明天本官还见到你在京城,就让你家里人去护城河里收尸吧!”
    一番话说完,他才又握着腰带,朝着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不住地摇着头嗤笑。
    “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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