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饭,谢崇华挖完井,换了身衣裳准备趁天还没黑去镇上买点修缮房屋的东西。齐妙要嫁过来,他如今也没有办法购置新房,只能修修补补,将房子修得体面些。
    陆正禹边走边思量,“你那门得换,我认识个木匠,去求他给你刨一面好木板。我爹会打锁,这个不用买了。屋顶得好好修一下,院子里的鸡圈暂时挪开地方,好摆酒席。”
    谢崇华见他出谋划策如此殷勤,笑道,“你这么周到的帮我忙,你娘知道后肯定又得唠叨上半年。”
    “何止会是半年,我看八年都有可能。”陆正禹还是挺怕母亲念叨的,宁可挨骂,他心里还舒服些。他又说道,“要是你姐说要来帮你忙,记得告诉我一声。”
    谢崇华微顿,“……你要见她?”
    “我倒是想。”陆正禹说道,“我得避开她。她都成亲了,万一被你姐夫看出端倪来,她也难做。”他自嘲地轻笑一声,“我可不想变成唐婉和陆游,再相见,却将唐婉愁出害死人的病来。”
    他不待见陆游,那时陆游和唐婉虽然因长辈拆散,但再相见,陆游不避嫌,反倒在墙上留下怀念诗句,让唐婉重生郁结,最后香消玉殒。陆游倒是妻妾儿孙满堂,高寿而死。
    他不会让谢嫦娥变成唐婉,他也不想做陆游。
    如果可以,他还想最好此生都不要见,事成定局,她已被冠为“常夫人”,他难道要去抢?男十色不谓淫,女过二便为辱,这话他明白。不再见,她心里或许会更舒服。
    快出村口,去田里做活的人瞧见谢崇华,远远就喊道,“谢家二小子,听说齐家八姑娘要嫁给你了不是啊?”
    板上钉钉的婚事只有他们母子和陆正禹知道,别人怎会知道?而且话里分明有嘲讽的意思。谢崇华听着陆续过来按照辈分得喊叔叔婶婶的问话,面无波澜,答道,“已经请媒婆过去了,还得等媒婆回来。还请婶婶们不要早下言论,免得让齐家姑娘听见难堪,也损了名声。”
    谢崇华客气和他们说了这话,眼见陆正禹要发火了,便赶紧离开了。他这好友,对自己的事不上心,对别人的事却总是很仗义。
    两人刚离开人群,就见有个浓妆妇人跑了过来,一条红帕子十分显眼。许是瞧见人多,步子微顿,快要过去时,看见谢崇华,隐约认得,便问,“可是谢家二郎呀?”
    谢崇华刚点了头,旁边便有人认出她来,“这不是邻村的宋媒人嘛。”
    又有人恍然,“原来老嫂子是去找她说媒了。”又笑问,“那齐家老爷怎么说?”
    宋媒婆刚才跑得气喘吁吁,现在停下,满面红光,双眼尽是神采,“我到了齐家,刚一说,齐老爷就拿了八姑娘的八字来,说让人去占算。一会就回了话,好着呢,是良缘,还让我来回话,让谢二公子过大礼,这事儿成了啊!”
    谢崇华心下一定,陆正禹也笑了笑,瞧着眼前一众人吃瘪的模样,这会倒没人说一句话了。他开口说道,“哎呀,看来我该准备贺礼了啊。”
    像是被提醒了,这才有人道贺。只是众人心里却都无比纳闷——怎么齐老爷就看上这种穷小子了呢?
    ☆、母女回镇
    第十五章母女回镇
    成亲的吉日定在九月二十,南方那时已入秋,但并不会太冷,不下雨的话,会是办喜事的好天气。
    齐夫人带着齐妙去探望齐家大姨回来,离家一月有余,心里记挂着丈夫,那二姨娘只会哄他的钱,也不知会不会炖些补汤给他喝。
    齐妙见母亲越近家门,就越焦虑,握了她的手笑靥渐起,“娘还说爹爹不好,真不好的话,娘会这么想见爹爹么?”
    齐夫人被看穿心思,轻骂道,“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这种话。”
    齐妙抿嘴笑笑,红唇如桃花红润,“在自己的娘亲面前我才这么说,娘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哪怕是奶娘也不能比。”
    这话齐夫人听得心里舒服,女儿没白疼。既然就要回到家中,她又想起这个把月被自己忘记的事情,那自然是谢崇华的事。
    她去别州探望的时候,特地问了人哪里有半仙。又拿谢崇华的八字算了一回,同样算得命格颇好,官途顺畅,恒心不变的话,做大官也是成的。拿女儿的八字同他的一算,两两得意,帮夫帮妻,十分合意。
    那几日她左思右想,丈夫说的兴许没错,人穷志不穷,比那人不穷却志穷的更好。那谢崇华维护女儿名誉的举动,还有为齐家赶走骗子,查明梅老爷背后捅刀,却一声不吭的事,也令她有所改观。
    如今快要到家,这事便又浮现脑中。她看着女儿天真模样,有不舍,却又觉得那谢家书生也不是不能嫁,她低声问道,“妙妙,你跟娘亲说实话,你可是真的欢喜那谢家公子?”
    齐妙没想到母亲突然提这个,一时面染绯红。齐夫人说道,“你方才说过的,在娘亲面前有什么话不能说。你且说实话,娘不责怪你。”
    得了母亲承诺,齐妙这才点了点头,神情满是姑娘娇羞,轻声,“女儿喜欢他三年了。”
    齐夫人暗叹一气,“那时你才多小,怎会那时喜欢,如今还喜欢,只是喜欢他的皮囊吧。”
    齐妙垂眉默然片刻,再抬眼,眸有星河浩瀚般明亮,“是真的喜欢三年了,那时我染了水痘子,娘将我关在屋里养病,我闷了十天,实在熬不住了,就威胁杏儿把丫鬟衣服给我,我从后窗偷偷溜出去。谁想走在街上,突降大雨,我同别人借伞,别人却骂我‘麻子’,嫌我丑,嫌我有病,不肯借我。可他瞧见我后,将伞借我,自己却淋着雨回去了。后来病好后,我又碰见他,去跟他买画,他却不记得我了。也正是如此,我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那时那个丑姑娘就是齐家八姑娘,借我伞,毫无私心,而是真心要帮人的。”
    齐夫人如今才知道女儿和那谢崇华有这种过往,也亏得女儿能将心思藏这么久。
    齐妙缓声说道,“他对个陌生人尚且能如此,怎么可能会是个坏心肠,贪图荣华的人。我要借他银子时,他不肯,是我说他一定要还,他才接了。哪怕是母亲曾让人伤过他,他知道我不开心,什么也不说就去找那陷害我们家的人了。如果不是我说他不解释我会误会他,我想他是真的不打算说了。”
    齐夫人轻轻叹息,如此看来,那谢崇华当真不是恶人。家境贫寒……也罢了,只要对女儿好,这已然足够。
    马车悠悠驶向齐府,斜阳落日的余晖倾洒,暖意融融。
    到了家门口,齐夫人刚下马车,邻居赵夫人正好出门,两家都是大宅,正门离得稍远。平日都是微微颔首问好,今日赵夫人移步上前,还离得一丈远就笑道,“齐夫人真是好福气,这事儿也真是做得保密,要不是我家相公去窜门,还不知这事。改日啊,你可要好好请我吃茶。”
    齐夫人不知何事,想来是在她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出了什么好事,难道是她大儿媳又有孕了?能想到的也唯有这个了,她回以温和一笑,“一定一定。”
    进了家门,见管家相迎,却头也不抬,齐夫人皱眉问道,“你是脸伤了呢,还是怎么了?”
    管家心里慌得很,答道,“牙疼,脸肿了,怕惊吓到八姑娘。”
    齐夫人一听,也不让他抬头了,只是往里走,又问,“家里近来有什么喜事么?”
    管家额上已渗冷汗,喜事可不就是您的宝贝女儿要出嫁了,“许、许是有吧。”
    齐夫人蹙眉,“身为管家,如此答话,你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管家已觉等会家中要翻天覆地,真是想不通老爷怎么要用这种生米煮成熟饭的法子,弄不好,夫人可能会气得跑回娘家去啊。
    齐夫人没有再多问,让齐妙去休息,自己也回了房。夕阳将落,她料想丈夫不会在房里,应当是在二姨娘屋里下棋。见门口有下人,便知丈夫在里面,在等自己?这让她意外,却又受用。
    理好衣服敲门进去,果真见他在摆弄残局,不过没有姨娘在。
    齐老爷一听见动静,立刻放下棋子,迎上前去,“夫人你可回来了。”
    齐夫人心中欢喜,可面上不动声色,凤眼瞧看,“不就是四十余天没见么,老爷这些日子可潇洒了吧,没人管着你。”
    齐老爷说道,“没人管着我是好,可我没人惯着,也烦。”
    齐夫人差点被这甜言蜜语噎着,老夫老妻了,他反倒是比年轻时更会说话了。坐下身,瞧着丈夫给自己倒茶,越发觉得奇怪,放下不喝,“老爷难道闯祸了?”
    “为夫又不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哪有那么错来犯。”齐老爷又将茶递给她,“这茶是我配的药茶,你长途劳累,喝这个去心火,又养神,最好不过。”
    他对自己好,齐夫人也先受着了,喝了一口并不苦,“那给妙妙也送去些吧,小姑娘的身体,要好好养着。”
    齐老爷连连说是,又道,“为夫……有件事想和夫人说。”——说女儿和谢崇华已说媒的事。
    齐夫人温声,“妾身也有事想和老爷说。”——说答应女儿和谢崇华婚事的事,“您先说吧。”
    齐老爷话到嘴边,已十分不安,默了默才嗓子干涩的说道,“那、那……夫人不在家的时候,为夫越想就越觉得那谢家二公子是个可靠的人。”
    齐夫人同感,继续听他说。
    “女儿嫁给他定不会吃亏的,兴许会暂时吃苦,但绝不会长久。”
    齐夫人没有插话,这事想到一块去了。
    “所以……”齐老爷暗暗先压好桌子,免得被她掀了,“为夫就让管家知会一声,他便请了媒婆来,我……我就答应这门亲事了。”
    意料之外,妻子竟没有生气,让他好不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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