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干完全遮住颜如花,只露出一角雪白的裙裾。

    温和忽然明白,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女人是不会哭的。她伤了痛了,只会依靠在没有思想、没有情感的冷硬树木上,自己舔舐伤口。那喘气声,就是她痛彻心扉的呜咽。

    你有没有想过,似玉也许只要你安乐一生?

    不可能!从小到大,文才武功、兵法谋略,从来没有人比得过本宫,无论似玉还是父皇都是对本宫有期许的。要不然,要不然,父皇怎会让似玉顶替

    最后一句很轻,温和只以为是颜似玉顶了颜如花天才的名声才遭遇横祸,更加怜惜这个可怜女人。

    他劝道:你这样与陛下相斗,又能怎么样呢?四皇子已经死了,皇室除了当今圣上,还有谁能继承帝位?

    四年前启帝杀废帝后唯恐有人效仿自己故技重施,杀了一大批皇室子孙,至今留存下来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烂泥糊不上墙。

    树后的颜如花果然沉默片刻,直接道:本宫想和他斗,仅此而已。

    偏偏温和吃这套。

    他叹了口气,摇头道:你是料定我拿女人没办法。

    他本是个重情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因为二哥一句话就把自己完全卖给颜如花。而颜如花这个女人简直就像上辈子的孽缘,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温和唯一确定的就是,自己不能看着她死。

    兵符我会去找,你唉,虽然你不一定会听,但我还是要说,积积德吧,别让你弟弟在地下都不安心。

    他已下定决心,找到兵符之后就请辞。儿时想的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已成一场空,不如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结庐而居,再不管凡尘俗事。

    自己手上的血,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三千字一章!

    骄阳若雪大人~~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原谅我吧~~

    原文没有过审,所以我删掉了一部分句子,希望这次能过。

    ☆、第 2 章

    温和走后不久,温良便到了。

    卑职参见长公主殿下。

    颜如花坐在树上,身上朵朵牡丹成了这槐树上的花。

    这一身精致打扮,温良却不敢抬头去看。

    二十多岁的青年老老实实跪在颜如花脚下,刀削般的五官已历过世事磨砺,一边伤,一边长。

    看着他,颜如花忽而前所未有地理解了温和看自己的心情。

    是怜悯。

    温和为这份纯然怜悯去杀人。可他不知道,只有真正经历过痛苦的人才有资格扶摇直上九万里。

    高杰其人如何?

    温良恭声答道:智勇双全,沉稳过人。

    颜如花闻言挑眉一笑,浓妆艳抹的脸上已无一丝悲戚,微微昂头道:比你如何?

    温良实不惯拿自己与他人相比,但推脱不得,只得道:沉稳有余,进取不足,可守一城,不可领全军。

    他为淮南守将时曾数度领军深入南疆痛击异族大军,自然远胜高杰。

    但他出身好,也比你长袖善舞,足以把你架空。颜如花笑道。

    温良听不出公主喜怒,叩首道:卑职办事不利,请殿下降罪。

    罢了。父皇当年把你留在京里,就是看准了你入不得朝堂。如今淮南兵符已失,你又困在京都,本宫的势力一下折损大半。颜如花心中雪亮,面上巧笑盈盈,抓在树干上的双手却已在木头上按出指痕,低声冷笑道,父皇对那废物舐犊情深,怎是本宫比得了?

    这话说得通透,一点余地没留。

    淮南兵符莫名丢失正是在先皇重病之时,盗兵符之人也是出自先皇亲卫。启帝连遮掩的心思都没有,满心只想要襄安公主失势于新帝,好让这颜家山里的两头恶虎彼此相安。

    温良垂头不语。这京城中有太多的事让他无话可说,好在通常也轮不到他说话。

    颜如花看着他,当真有点愁。

    襄安公主本是眼高于顶的人物,启帝也罢,新帝也罢,总不过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唯独脚下这块石头,唉,真是块石头。

    她微恼,跳下树站在温良面前道:本宫叫你来原本是让你安心,此时看来,倒是本宫多此一举。

    这声音清越低沉,竟全不似平时喑哑模糊。

    温良淡然道:殿下的心早在卑职来之前就乱了。

    只是不小心入戏太深罢了。颜如花站在温良面前,不似娇美的花,而似那临风的玉树,温良,叫孤的名字,叫醒孤。

    温良站起身紧紧抱住她,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念:似玉,似玉

    这世上只有他才能叫的名字,颜如花的孪生弟弟,本该被废帝毒死的四皇子,颜似玉。

    乾青宫的灯熄了,这个国家的君主却难以安眠。

    因为他的卧榻之旁有一只蛇。他看不见它,却能感觉到蛇凉滑的身体在他枕边游走,分叉的舌头不时探到自己脸侧,冰冷的蛇瞳对上自己的眼。

    颜烨整夜整夜睁着眼,蛇仍不退,因蛇和颜烨都知道,这无能的君主只有身上的龙气可自保,根本没有能力捕杀自己。

    他甚至连自己伸出手去抓的勇气都没有。

    颜似玉

    颜烨猛然从榻上坐起,目光正对上一面铜镜。镜中模糊的影像好像是另一个人的脸,自己兄弟的脸卧榻旁的那条蛇!

    颜烨打个寒噤,正要移开视线,影像变了,变成另一个苍老许多的人影。

    那是他们的父亲,弑兄夺位的启帝。

    他将皇位传给了颜烨,颜烨却无法感激他,若非他对幼子的放纵,现在长佩宫怎会尾大不掉?

    明明他颜烨才是太子,凭什么那个不男不女的孽障却比他更早参赞政务、更受百官拥戴?

    幸好,幸好有废帝那一杯毒酒,颜似玉死了,长佩宫里的是颜如花,一个女人,一个没有继承权的女人!

    镜中人又变了,这次终于变作颜烨自己,清俊的脸扭曲起来,笑得癫狂:他没资格当皇帝!没有!

    颜似玉,不,是颜如花,他已经是一条蛇,再也不可能成为一条龙!

    他当了这么多年女人,就该一辈子当下去。喜欢男人不是吗?朕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他和温良的龌龊关系;还有死了的颜似玉,明天早上,朕就让温度去散布消息,颜似玉是个不学无术的坏胚!

    来人!颜烨等不及了,衣裳也顾不上穿,一把推开上前伺候的小福子,踹开门大声道,把温度召来,朕要见他!

    乾青宫的侍人都是颜烨当太子时候就跟在身边的,自然知道陛下定是又着了蛇的梦魇,忙不迭跑去宣人。

    温度猜到皇上寻他何事。这样晚,这样匆忙,不为军情民生,为一个女人。

    他曾劝谏过,皇上说,这牵扯到一个秘密。他又不明白了,怎样的秘密能比得上一个皇帝切实的文治武功?

    但他不能问。

    就像先帝立太子的时候,他犹豫再三终究没能问出口的那句话;也像更久之前,二哥选择追随那个女人时,他好奇许久也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这些都是不能问。

    不能问,只能自己猜,自己摸索,甚至窥探。

    温度亦步亦趋跟在内侍身后穿过空荡的街道。迈进内皇城之前,他蓦然回首,看见长佩宫的宫人点起了烛火,在廊下列队往主殿伺候。

    原来已是襄安公主起身练武的时辰。

    从许多年前开始,他每日要看的密报里就必定有一份关于颜如花。小到饮食打扮,大到交际筹谋,凡是有机会探查到的,他都会用十二分人力物力去查。

    查得越多,他就越发现自己知道的太少。

    这局江山作赌的棋局中,他生来就是一颗棋子,再努力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耳朵去听,都比不过上位者稍稍移动一下手指。

    可他不甘心,他总觉得,只要知道的够多,他就可以跳出这盘棋,自己来执子。

    只要,知道的再多一点点,比如说长佩宫的秘密。

    颜家人大都生得白净精细,颜烨是其中翘楚,二十有四的男子坐在皇位上更像一个稚龄少年。

    反而是长佩宫那位,五官轮廓太深,俊秀有余而柔美不足。

    温度暗自叹息一声,不知何时起,他总爱拿颜烨和颜如花比,哪怕这分毫无益于自己决断。

    你在后悔。颜烨阴沉着脸,身上的龙绣面目狰狞,爪牙显露,好像随时要破衣而出。

    草民从不后悔。

    颜烨上前,冷冷抬起温度的脸,仔细看他眼中真假:温家四子,老大跟了废帝,老二和老四跟了襄安,而你,当年投靠的是父皇。

    没有人投靠他。

    他们去投靠那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也不愿效忠于他这个嫡长子!

    颜烨和颜如花极其相似的狭长眼睛像刀子一样锋锐,正紧紧盯住自己的心腹。

    温度明白,也许一个回答不好就会让陛下雷霆震怒。

    他沉默片刻,背上已经冒出冷汗,声音却强自平稳下来:大哥古板,已为废帝殉;二哥和四弟重情义,任性择主。度感于先帝宏才伟略,故而愿为犬马,后从先帝遗命,效忠陛下。陛下乃先帝嫡长子,亦是独子,才智武功皆为上上之选,得主如此,实为度之福,天下之福。

    他坦然与颜烨对视,以示诚心。

    颜烨搜寻许久,找不到心虚和惶恐,半信半疑放开温度道:你若当真忠心朕,朕不会亏待于你。转眼锦儿也是读书的年纪了,早听说先生独子聪慧过人,不如入宫来陪锦儿念书吧。

    温度重重叩首道:谢陛下隆恩。

    三天之内,朕要街头巷尾都传遍襄安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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