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顾长生压根没往坏事上想,估摸着可能又是自己那三叔不务正业在外面捅了娄子。于她三叔来说,这可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婆子却摇头道:“姑娘也别问了,我们也不知道呢,不敢浑说。”
    顾长生有点摸不着头脑,也没再问,便牵着顾萱又往回去,到了高老太太院里高老太太也不在。顾长生突觉不对劲起来,便把顾萱丢给了奶娘,自己又往蒋氏院里去瞧了一下。好在蒋氏和莫绮烟都在,顾长生便进去请了安问:“太太,三老爷又闹什么事儿了?”
    原本这话从顾长生嘴里说出来,就是一股子小大人的味道,平常是要被拿来笑说的。这会儿蒋氏和莫绮烟互看了一眼,竟没有一丝要笑她的意思。蒋氏拉了顾长生到身边儿,顾长生踩上脚踏,往蒋氏旁边儿凑了。细瞧了她和莫绮烟的神色,越发觉得事情不对起来。
    顾长生见蒋氏和莫绮烟脸色凝重,一句话也不说,自己便也没再问,只是暗暗思量。如今她已经有四周岁半,前世这时候的事情稍微都还能记得一些。细想了一下,这时候她三叔顾国圻是不是犯了什么大事,却是想了半天,没有。
    那是怎么了呢?顾长生还在自问,就见得蒋氏大丫鬟珠玉慌慌张张进了屋,脸色十分难看。到了蒋氏和莫绮烟面前,她压了压声音,才说:“太太、大奶奶,三老爷救不活……去了……”
    死了?!蒋氏和莫绮烟虽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了傻眼。心里说悲不悲说痛不痛,却是一时不大能接受。便是顾长生,也震惊得半天脑子没回量过来。她三叔在这个时候死了?神转折是什么鬼?!前世顾国圻小半辈子也没考中举人,一直吊儿郎当,却是到了顾家被抄而被流放了的,怎么会好端端这个时候死了?
    在顾长生还没完全从自己的震惊中清醒的时候,顾家已经白花素缎四挂,抬眼间成了白事场。
    白发人送黑发人,高老太太哭晕了不知多少次,嗓子哭哑了之后便是无声干嚎。她小儿子才多大?才二十多岁呀!她一向宠爱她这个最小的儿子,精心养着,便是功名考不上也不逼,可就这么死了!
    除开高老太太,余下最伤心者自然就是阴氏。她怕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年纪轻轻成了寡妇。而且,是没生出儿子来的寡妇。她赖以生存的男人没了,她怎么活?
    阴氏发起疯来的时候就想把顾国圻从棺材里拉出来摇醒,却是被一拨人下人拿住,拖到一边看着去了。那要入棺的,岂有再拉出来抖弄的?
    阴氏起初是嚎啕大哭,撞棺材撞墙,伤了脑门伤了手脚也不在乎,头发乱如稻草。又是不能梳头的,便是一日不如一日。后来就呆呆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也不去擦。先是疯了,后来又傻了,只把自己闺女顾荧吓坏了。
    亲爹去了,亲娘这般,顾荧把嗓子也嚎哑了。她小小年纪的又害怕,直往自己奶娘怀里钻,可怜得不成样子。谁能想到,一向在府上横行霸道,常架子比身份大的三房,会落得今天的地步。
    丧事办了许多天,全数是莫绮烟在着手操办。遇到不得手之处,去蒋氏那里询问上一番,也都能把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的。高老太太那边儿要人照顾,三房的阴氏和顾荧等人,更需要许多下人看着。瞧着阴氏那副样子,像是想一头碰死跟顾国圻一起去了的。
    莫绮烟废了许多心,忙得心里哪还有丧事该有的悲伤。只得仪式到了哭灵的时候,才跪了嚎啕一番。又盖因顾国圻还没有儿子,丧事所需用到儿子之处,都由顾名扬和顾名弘两人顶上,侄子当儿子使罢了。
    虽高老太太和阴氏等人伤心得没了样子,但家中大小诸事在莫绮烟的管理下还算妥当。各家往来烧纸吊唁,一直等到送殡完成,丧事才算完全结束。棺材下地那会儿,阴氏还扒着棺材死活不叫人往坑里埋,又混闹了一阵子。
    就这么几日,顾长生把阴氏和顾荧所有的样子全数瞧在眼里,心里不自禁也生出许多酸楚来。生离还可存着再聚的念想,便是这死别,最叫人伤感无奈。那心里且疼,叫人掏出来掰碎了揉成粉都没感觉的。
    顾长生又想起前世自己亲身经历的种种——顾国坤被判凌迟,卸肢剐肉,气绝而亡。家中可揪出罪责的,全球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小姐丫鬟媳妇,不是打死便是发卖,一个不留。也就在那个时候,她被许琰买走,养在了寿山的别馆里,那便又是后话了。
    想到家中人一一尽数死去的场景,顾长生浑身就冷得厉害,嘴唇也要打起颤来。再感受时,天上已经飘起了雨。丝琴在屋里瞧见顾长生在外面发呆淋雨,忙撑了伞出来,往她头上遮了,道:“姑娘傻了?下雨不往屋里去。”
    顾长生轻吸了口气,抬手接了丝琴手里的伞,看着她道:“我自个儿逛会儿去,都是在家里,不必叫人跟着。”
    “姑娘想逛就逛去,别往三太太、三姑娘那边儿去,知道么?”丝琴嘱咐她,这时候还是特殊的时候。去了三房,什么好事都惹不上,坏事却能惹一箩筐
    顾长生只是点头,并不说别的话,撑了伞便自个儿走了。这边儿高老太太伤心过度还不清醒,躺在床上哼哼喘粗气,也管不了她这个外孙女了。
    顾长生自己在外面走了一阵,把刚才的悲凉情绪散了散,便转了步子往前院去。顾国圻死得这么突然,她当然要弄明白到底是怎么死的。前世没有这样的变故,那导致顾国圻死掉的原因,就格外想要知道了。
    丧事里忙外忙这几日,也没时间打听这些个。到这会儿松闲了下来,就要去打扰打扰她那个亲爹了。外面的事情,又是亲兄弟的事情,顾国坤不应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悄悄晃到顾国坤的书房,见她亲爹这会儿不在家,顾长生便就在里头挑了本案后一坐细看起来。等人这事儿,需得找别的事来打发时间的。
    这般等了一阵,听得外头有动静,顾长生细听动静不对,忙找了一处隐蔽处藏了起来。她一藏好,书房门被推开,就见顾名扬和顾国坤一起进了书房。她亲爹和大哥如此和谐,还是头一次。
    进书房关了门,顾国坤便声色凝重问:“查清楚了?怎么回事儿?”
    “查清楚了。”顾名扬道:“原是丹药的问题,害的不止三老爷一人,连三老爷在内共害死了四个人,都是常和三老爷在一处闲混的。”
    顾国坤眉心死皱,抬手捻了一下胡须,又问:“那丹药怎么会落到他们手中,又缘何会吃了下去?”
    顾名扬想了想,道:“自从两年前玉霄观丹炉爆炸之事以后,皇上炼药的心思收了不少,也遣了不少朝中方士,老爷怕是比我清楚。也正因如此,在炼丹炼药这一事上,朝中着手管的也就少了。皇上曾经又有多重视炼丹之事,老爷也比我清楚。便是如此,带着上京中人信此道的,也是不少。如今皇上不比以前重视,却也没下令管理此事。”
    “三老爷吃下去的丹药,便是与他厮混的一个官家子弟,在观里花钱求来的。观中卖药换钱,也算生意。长生药也极贵,实非一般人家能买得起。且观中炼药诸多,试药的也有不少人,却鲜少有要了命的,至今未有听闻,只是不见可长生罢了。人都以为丹药真可长生,便是一时不奏效,多吃一些便是。或到往后,才可知有效无效。皇上和老爷还有谨慎之心,不敢随意吃这些丹药。却不是人人都如皇上和老爷这般谨慎,有了都想尝尝。却没想到,这回这几粒丹药,就要了人命了。”
    顾国坤轻抽了口气,微颔首思索这事儿,半天没说话。这么说起来,倒是自己把自己亲弟弟害死了?要不是他与庄穆帝一起把寻仙炼丹这事儿搞成正经事,弄得全上京的人都知这长生之道,也不会闹出如今的人命来。
    前有丹炉爆炸,如今又发生如此事端,且搭上了自己亲兄弟的性命。这么瞧着,此道真是不可追的呀!
    顾名扬看顾国坤不说话,原本就沉静的脸越发冷峻起来,又直了下腰道:“原我从开始就不赞成老爷帮着皇上痴迷这些,可见是要闹出事,要毁了国之建设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老爷必不能再不管不顾,该劝皇上收心收手了。炼丹之事,也不容他人放纵!”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又早有小女长生提醒,顾国坤怎么能不知道这些?这么长时间,他又怎么能没在皇上面前变着法子劝谏此事?只皇上入了寻仙炼丹之道非一朝一夕的事,要脱出来,又怎么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呢?
    顾国坤又“嘶——”抽了口气,抬起头看到顾名扬这副气高老沉的模样,确不想跟他说太多,必说不到一处的,只挥了挥袖子道:“你出去罢,该怎么做,我心中有数。”
    “老爷心中最好是真有数的,此事关乎国运。”顾名扬语气中透着满满的不信任和“教诲”。
    什么道理老子不懂?!要你教小孩似的告诉?圣人的脾气摸透了几分就在这里如此指手画脚?!你顾国坤有些气结,又使劲晃了几下袖子,“知道了知道了……”
    明显儿子在苛责老子,在压着老子,在老子面前端架子。便是占了理儿,顾名扬的样子也总是能叫人心生出不畅。他这儿子从来都是这样——自负、高姿态。
    顾名扬缺的,便是一个能挑出他错的人,能压得住他的人,能叫他知道自己也有不足、不是万事都如他所想那般的人,没有什么事是必须要呈现什么模样的,不是每一件事都是他想的那样。他便是没吃过亏,没走过弯路,所以才成就了今天的性子。不过是觉得,自己都是对的!当然,也从没错过!
    如今顾名扬的性子,不是谁个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顾国坤也不过是迁怒一阵,再不想顾名扬性子的事,又琢磨起寻仙炼丹之事。
    顾国坤与顾国圻年龄差距太大,虽为兄弟手足,却无多深厚的情谊。这会儿顾国圻去了,心有微痛,到底男人心肠硬些,又是老男人,几口气叹罢,只当他命薄罢了。
    等顾名扬出去,顾国坤大松了口气,掸了掸袖子去书案后坐了。拟了几遍奏折,皆不满意,便揉做纸团丢到纸篓里。
    顾长生还在书房里藏着,把自己想知道的全部听了,人也陷入了沉思。顾国圻之死,果然是有原因的。间接原因便是庄穆帝对炼丹态度的转变导致了朝廷对炼丹道观管制放松,让道观黑心以药换钱害了他。而直接原因便是丹药,却不知是顾国圻实在点儿背吃到了炼出来就有问题的丹药,还是丹药被人动了手脚?
    ☆、第四十章
    顾国坤度着庄穆帝的心思,揉了不少些纸团,才把奏折给拟好。以前是他与庄穆帝一起心钻寻仙炼丹之道的,后来也是他要拉庄穆帝从这条道上回头。平日里法子使了不少,说话全靠艺术,得不让庄穆帝觉得他转变突然并原因不足不是?
    顾国坤把拟好的折子复又看了一遍,叹了口气往书案上一放,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顾长生已经在他桌子面前站着了。悄无声息地突然冒出个人来,顾国坤被被吓得一惊,梗头闭眼一下又回来:“怎么来的?”
    “早先就来了,藏着呢。”顾长生手搭上书案边缘,定定看着顾国坤。
    顾国坤松了下神经,从书案后起身,往屏风后太师椅上坐了。小闺女长生不常往前院来,但来了,必是有事。既有事,那就坐下慢慢说。
    顾长生跟着顾国坤也到太师椅上坐了,顾国坤还抬手斟了两杯茶,把一杯搁到顾长生那边儿,看着她问:“都听到了?”
    顾国坤并不吃茶,点了一下头道:“现在外头已经这样了?”
    “道士也不全是修身练性的,黑心的多呢。也是皇上这两年多管得确实不多,佛道之家又不为俗世部分,也不大好插手管。若是管得过了,人说你得罪上仙、菩萨呢?人再金贵,有菩萨金贵?先前皇上还钻心炼丹的时候,观里却是没什么人敢在天子眼皮底下做这种勾当。唉~也怨咱们引得许多人都信了此道。”顾国坤说到最后,就有些自责起来。先前迷的时候不觉得,这二三年他脱了出来,就瞧着处处不对。
    顾长生听罢,道:“老爷,往常炼制出来的丹药都是有人试药的,丢了命的未有听闻。怎么这回,观里没人丢命,却是买药吃药的几个官家子弟都丧了命?”
    “命背罢……”顾国坤话没说完,也觉出了不对来,“莫不是……”想着又没理由,“却是不该。”
    “怎么不该?”顾长生看着他问。
    “又有谁会做这等子事,有什么好处?药死的人,也都是些纨绔子弟。便是你三叔,好玩些、浪荡些,到底没在外面惹什么仇家。平日里又是出手大方的,逢人就能结交的,谁要害他这种冤大头?”
    顾长生颔首微抿了下唇,半晌抬起头来:“非得要仇家么?”
    顾国坤看着自己这小闺女,脑子转了转,想着自己钻了一条死胡同。那现在出来,再往别处想,眉心拧了拧,“那是……”
    “若是有人想彻底断了皇上寻仙炼丹的念头呢?”顾长生摆出心里所想,又问:“这样的人,老爷又知道有多少?”
    顾国坤眉心疙瘩愈大,直了下腰眼神向上想了片刻,复又看向顾长生:“朝臣之中此类人实在太多,不能一一尽数。若是查,也难查得出来。”
    “朝臣想要皇上断了此番念想,不过是念着国家的安稳,朝政的安稳。又有谁会耍这等子阴计,只为了叫皇上回头?”顾长生说着脸上染上些笑意——若真有,那必是皇上真爱无疑了。
    顾国坤大抽了口气,大概明白了他这个小闺女要跟他说什么。原也是自己没深了想,这会儿深入一想,发现不是没有道理的,倒也不算是想太多杞人忧天了。朝臣为了是国家安危,朝政安稳,能把话说明跟皇上进谏已属不易。又有谁冒这种被抓到必被治罪的险,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勾当?
    朝臣不会,观里的道士更是不会。还仗着这赚黑心银子呢,怎么会自砸招牌?那余下的,自是皇家之人。说到皇家的,就不得不说皇权。说到皇权,目的就很明显,让皇上尽收求长生的心,禁止再有人炼丹,就是彻底断了长生这种事。
    长生一断,皇上心思尽收,下面要考虑的,就该是立储了。他本人都不能长生了,不能生生世世掌控自己的王朝。人老必逃不过一死,那继承人总是要定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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