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庄穆帝鬼迷了心窍,硬是不收这心思,便把死人也不当回事,那必得激起民愤。时日一长,再出事端,民心尽失,朝臣不满,迟早还是要退位的。便是他赖着不退,发动民众,领导众朝臣逼宫,逼了这样的昏君退位,也实为不过分。
    “此人必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细捋下来,顾国坤如是说。
    听得这话,顾长生眸子倏地一冷,十分瘆人,冰着语气一个字一个字咬着说了句:“防着大皇子!”
    若有可能,她还想卸他肢!刮他肉!让他活生生看着自己一块肉一块肉地被人割下去,再慢慢死去!前一世他给顾国坤的,给她顾家的,她没有不想还回去的道理!
    重生这一回,顾长生最大的愿望便是保住全家人的性命,过一世太平日子。可若是能有机会弄死那杀父弑弟又抄了她全家的畜生,也绝不放过这样的机会!
    顾国坤都被顾长生毒恨的眼神惊了一下,稍有些说话不顺,问:“怎么?”
    “二皇子乃皇后娘娘所出。”顾长生实在是答得极度敷衍,不知说的什么。顾国坤稍有些摸不着头脑,复问了几句还是答非所问。又想起最开始时候顾长生跟他说过话,心里想着皇位争夺中,事怕是就坏在大皇子身上,便还是想着法子防着罢。
    顾长生也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再要好好跟亲爹顾国坤讲话的时候,顾国坤已经明白得差不多了。无需再多说什么,她便又悄悄回了内院。二门上的小厮都知道顾长生是有自家老爷亲允的,也不多说什么,自也不敢往内院里嚼舌头。
    “啪!”庄穆帝把顾国坤的奏折摔在面前的桌案上,气得半天没说出话。他一直求长生求长生,结果丹药却把人吃死了,不是在打他的脸么?这些混账道士,竟也能给他惹出这样的事情,往日里的抬举,都白抬举了!
    自丹炉爆炸以后,庄穆帝便在顾国坤天天的迂回洗脑下,慢慢拔出来不少。如今又闹出人命,更是烧上火气。这死了好几个人,他要是还不管,那就是迷了心窍的,护着那些道观和道士,难免不会失民心。
    “传朕旨意,即刻派锦衣卫封掉各大道观丹房,没有朕的允许,一律不准私下炼制丹药!”
    锦衣卫指挥使得命,即刻便带领一众锦衣卫往上京各大设有丹房的道观而去。最大炼丹道观莫过于是玉霄观,大小丹房尽数被封。老道长还抖着手,拉了锦衣卫问:“这是如何?封我丹房作甚?”
    锦衣卫道:“城里吃死了人你不知道?”
    老道长一愣,丹药吃死了人?怎么可能?把谁吃死了?会吃死人的,他们也不让吃啊!那出炉的丹药,都要找猫啊狗啊试药的。猫狗试了不够,还要人试呢,也没见试药的人死了,怎么把别人吃死了?是不是其他小道观倒腾的,牵累他玉霄观也一并遭封了?要再问时,锦衣卫已经匆匆走了,只剩下老道长自顾念叨一阵。
    但得知因为吃死人才封的丹炉,老道长又十分想得开地宽了心。想着一定是吃死了寻常人,要是吃死了皇上,那他们所有道观都要倒霉呀!
    锦衣卫在上京城里城外出没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就把大大小小道观的丹房都封停了。回去复命,庄穆帝深吸一口气应“知道了”。
    娘的!求了这么多年长生,居然求出这些事出来,真真儿是白闹腾了一遭。庄穆帝欲怒怒不起来,黑着脸问顾国坤:“傻不傻?”脸被自己打得疼不疼?“还说不说你那闺女是仙人转世了?”
    顾国坤:==他越发觉得自己那闺女是仙人转世了,信了她闺女“长生”,所以不信“长生”了。
    “你闺女多大了?”
    庄穆帝和顾国坤两人自我忏悔一阵,自然顾国坤是勇揽过错的角色。这脸都丢了,总不能还叫皇上心里不舒服吧?权当丢的是他的老脸,皇上是被他蛊惑罢了。庄穆帝听着也是受用,默默当瞧不见自己丢掉的脸,又自然和顾国坤说起旁的事。
    顾国坤回:“这马上又到年下了,过了年,就五周岁了。”
    “这一晃眼,都五周岁了?”庄穆帝慢摇着头问。
    “可不是么?”顾国坤道:“就不看自个儿,看着那些崽子们,自己也被追老了。”
    “是老了……”庄穆帝一阵感叹,便是怕老,却又挡不住岁月侵蚀啊。顾国坤瞧着庄穆帝这般,自知自己接错了话,正想着要说些什么扯开话题,又听得庄穆帝问:“读书如何呢?”
    “不过才要五周岁的孩童,又是女娃,却也说不上好与不好。家里又十分宠着,也不叫她太没命地学习。”顾国坤“实诚”道。
    庄穆帝也说:“女孩儿家,确实不需太过用功。所学够用,知书达理,也就够了。话又说回来,那出生之时飞出的白凤凰,又作何解释?莫不是……是种人生预示?”
    预示——?顾国坤眉心一动,这若是预示的话,凤凰还能是什么?那便是皇后之命了!再一想,如今顾长生定下的是五皇子许琰,那这意思是……
    顾国坤忙笑,说:“想是当初有人看花了眼也未可知,我出书房那会儿,是没瞧真切的。”
    庄穆帝眉梢动了动,看了顾国坤半天,突然问:“顾太师,你我相交多年,不论君臣,只论朋友。我且问你,顾太师是不是极不愿你家小女嫁于我家琰儿?我瞧着是,又要问你为什么,今儿你能说出个叫我信服的道理来,我便再考虑考虑。”
    顾国坤一愣,回神道:“皇上,真要论此事?”
    “有何不可?”庄穆帝拉了拉自己的袍子,“这儿只有你我二人,不需拘礼。今儿你便是大逆不道,我也饶你无罪。君无戏言!”
    顾国坤想了想,在椅子上挺直了腰,才看向庄穆帝道:“皇上,您可想过立储之事没有?如今大皇子二皇子皆已不小,年越二十,可还要再等下去?”
    “朕还没老到行路不稳,如何不能再多等几年?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叫朕不甚满意。一个争强好胜、不容异己,一个行事温吞,痛快话也说不来一句。”庄穆帝直看着顾国坤的眼睛道,直剌剌道。
    顾国坤瞧着庄穆帝这真是跟他说坦诚话来的,自己也不那么藏着掖着了,又问:“皇上的意思是……要立三皇子或者五皇子?”
    “璟儿和琰儿这会儿都还小,尚未入得朝中大臣之眼。若说立下,只怕会惹人非议,又恐遭人毒手,徒惹事端。顾太师觉得,如何是好?”庄穆帝道。
    顾国坤想了片刻,道:“既是如此,那便再等上几年。万事皇上掌控着,不叫出了其他事儿就好。依着三皇子和五皇子的品行,再做定论也未为不可。大皇子和二皇子那边儿,还要皇上暗中着人盯着,必得压住。他们年岁大了,若生出异心来,怕是不好。”
    听顾国坤说这番话,庄穆帝只是慢点着头,又道:“朕也如此想,要想避免一场血雨腥风,还得朕把传位之事安排妥当。如若是能得长生不死的,又何故会费心这些事情?这天下,那将千秋万代,都在朕一个人的脚下。”说罢又是一番感慨。这自古来皇权交接最是难办,不争不抢安稳传位的,实为罕见。
    见庄穆帝感慨,顾国坤自己也跟着感慨了一番,长生之事求不得,可谓是无限可惜的。他们曾经很虔诚地向往过,这会儿觉得不能得,死了心,也是无比怅然。感慨罢,庄穆帝又说:“此番言论只与顾太师一人说过,有顾太师分担,朕心里甚是踏实,却不能与第三人知道。”
    顾国坤郑重点头,这皇上心中意欲立谁为储之事,自然不能乱说。嘴巴一张一合甚是轻快,说出去后会惹出多大风波,却不能预料。
    此番话毕,庄穆帝心里舒畅些许,便不再留顾国坤,让他回了。顾国坤行礼出殿,到外头走了没两步忽想起来——本来说的是小女长生和五皇子许琰婚事的呢?
    得,被挖坑诱聊了立储之事而已——这老皇帝!
    ☆、第四十一章
    上京逝了四个官家子弟,各大道观丹炉尽封,也表明了当今圣上此时对炼仙丹求长生之事的态度。事情闹得有些大,也让京城许多原本痴心此道的人,都警醒了一下——长生之事不是儿戏,丹药也不是养生丸子。只是那死去的人,却再不会活了。
    顾国圻丧事之后,阴氏成了根呆木头,整日天被丫鬟服侍着吃喝睡,其他一概不管,便是话也不能说几句。高老太太处不需她去请安,顾荧和金玲生的顾名川,都由奶娘照看着。
    入冬之后天气越来越冷,丫鬟就时常扶了她在廊上晒太阳。阴氏靠着廊柱子,粉黛不施、脸色蜡黄,白绸银丝绾髻,素衣裹身,瞧着一处就不眨眼,只是发呆。问她一句“太太又想什么呢”,便回一句:“天都塌了,又有什么可想?”
    男人就是天,顾国圻死了,天不就塌了么?再要她拿回往日的样子过生活,怎么能呢?没了男人的,到哪都矮人一截,说话也是要弱几分,毕竟背后没人撑腰了。
    顾荧也算懂事了,知道没了爹是什么概念。往常很威风的亲娘又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她也是满心满肚子的委屈和恼恨。经此一事,阴氏算是垮了,而她顾荧还是要强的,便委屈难过得想哭,也是悄悄在没人处。怕被人瞧见了,让人小瞧了去。在这个家里,谁也不能小瞧了她去!
    而高老太太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颓了一阵子也就缓了过来,失子之痛都埋在心里头,不提不想便如往常一样。感同身受,再设身处地一想,她便十分心疼阴氏。叫了莫绮烟,半吩咐半请求说:“对你婶子好些,她如今寡妇失业的,不好过。你与她年纪相近,能说话说到一起去,便多陪着她说说话。国圻去了,我怕她熬不住呀!她要是熬不住,荧儿、萱儿和川哥儿又要怎么样呢?”
    莫绮烟应了,又百般安慰高老太太,叫她放宽心。那边儿自是去家里厨房各处吩咐下,叫对三房多照顾些,若谁敢作死在这时候跟阴氏房里人闹事的,都打上三十板子再发卖出去!还有今年换新衣,都不能着红带绿的了,全数要素净的。再有,阴氏的月钱也要涨了,如今这些必是不够,不能叫她寡妇人家日子难过。
    吩咐下去后,莫绮烟自个儿也常往阴氏院里去。瞧着阴氏消瘦不已,便是端了金丝白釉碗,一勺一勺亲自喂她吃东西。莫绮烟是心善的,见不得阴氏这种样子。喂阴氏吃东西不止,还不厌其烦给她讲许多道理,希望她能振作起来。
    “婶子,不讲别的,还有荧儿、萱儿和川哥儿呢。你不为旁人想,也该为他们三个想。已是没了爹的人了,再瞧不得婶子这般的。婶子难过,哭也好闹也罢,不能这么憋着自己啊……”
    “婶子,不管怎么着,饭还是要吃的,不能亏了自个儿的身子……”
    “婶子,你瞧川哥儿,多可爱呀……”
    “婶子,我带萱妹妹来看你了……”
    终有一天,阴氏晃了眸子,趴莫绮烟怀里就哭起来,“好侄儿媳,你又何苦在我身上费这些心?叫我没脸啊!”往常时候,她暗处算计了这个侄儿媳多少呢。如今倒好,她这侄儿媳对她这般。以前怕还是能说人不安好心,这会儿自己这样儿,还有什么好叫人放居心的哟?
    “婶子,这又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老太太大太太都望你好呢,婶子头上的天没塌,老太太和大太太都给你顶着呢。”莫绮烟如是说,阴氏心里却发酸楚,直哭得没了声儿,只剩闷嚎了。
    顾长生也知道阴氏日子难过,会跟着蒋氏去看她。却每次一到阴氏院里,就得承受顾荧那满是恶意的眼神。目光若是能刺人的,她顾长生早就千疮百孔了。如今顾荧又是受了许多委屈难过,除了哭也没别的法子发泄,只能加倍放到惹自己厌恶的顾长生身上。
    念着顾荧没了爹,顾长生也不与她计较,只跟在蒋氏身边儿。又怕说话招顾荧恨,上来堵她再混闹起来,没的惹出事,便是一句话不说。说得好不好,在顾荧看来那都是惺惺作态的假怜悯。
    如此这般,一直到了年上,家中之人几乎都是隔三差五就到阴氏房里劝说安慰一番。阴氏也算是从死木头状态慢慢有了一丝生气,脸色仍旧十分难看,却已经有了血色。莫绮烟和其他人来得少了,她便每日都与顾荧说话。也不知道顾荧听不听得懂,却仍是絮絮叨叨地说——
    “咱们如今不同往日了,日子难过了,要自己保着自己呢。”
    “没爹没男人的,注定不叫人瞧得起的,都得自己给自己争气。”
    “我却觉得你爹没走呢,时常做梦就梦到他,便是在这院子里,与我说话儿呢。又说他要去考试了,书还没温熟呢……”
    顾荧一听这些就要哭,一把就攥了阴氏的衣袖子,红着眸子道:“太太,你到底要怎么样呢?”
    “我要怎么样?”阴氏甩开她,“我就是告诉你,你往后是个没爹的。你不惦记你爹,你也要知道你是个没爹的,不该惹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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