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这一波人后,司马妧左顾右盼,好似在找什么人,但是又找不到。她奇怪道:“我儿时离宫,年岁虽小,也还记得四五位皇叔和皇弟,此次回京,这些人怎么一个也不见露面。”
    顾乐飞勾了勾食指,站立在旁的侍从顾吃顾喝立即摆了摆袖中的手,示意无人听见。顾乐飞颌首,状似十分亲密地拉住她的手,领她走到无人的树下一角,贴着她站立,似乎不胜酒力要靠她扶的样子,虽然丢脸,但是很符合他没用的形象,而且暂时也不会有人来打搅他们。
    虽然在他主动拉司马妧手的过程中,被她趁机捏了肉掌十多次。
    “殿下记得的是哪几位?”他继续轻声与她交谈。
    谁知司马妧偷戳了两下他又圆又弹的肚子。
    这个女人……
    顾乐飞满头黑线。
    “嗯……七皇弟和九皇弟,他们来母后宫中的次数较多,还有八皇叔和十二皇叔,最爱送我礼物。”谈及这些人,司马妧的面上中禁不住浮现出怀念。她自己也没想到,已经褪色的幼年记忆还能被自己翻出来,皇家虽然少亲情,但并非没有。
    “这些人,殿下以后莫要提了,”顾乐飞语气淡淡,“除了太原守陵的十二王爷,其余的都已薨。”
    薨?
    这实在是一个太简单、信息量太少的词,可是这些人竟然都死了,背后未言说的意味是何等深长。
    顾乐飞说完,迅速抬眼瞧了瞧司马妧面上表情,她的震惊和不可置信是那样明显,丝毫不懂伪装一下。意识到这一点的顾乐飞忽然有些明了过来,即便司马妧能将河西走廊治理得井井有条,她也很有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管理一方土地和权力斗争,是有根本差别的。
    “殿下,莫让旁人发现你的心思。”顾乐飞悄声提醒,伸手在她的脸颊上摸了摸,好掩盖她的惊讶神情。仿佛是十分熟稔的亲密动作,不过在场见到这一幕的人只觉得驸马黏在公主脸上的大肥手十分滑稽有趣,谁也不知道他是第一次对司马妧动手动脚,摸上去的那一刻他心里是多么紧张。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神色,却发现她对自己过于亲密的举动无动于衷,眉间浮现一抹深思,显然在思考那句话的背后含义。
    顾乐飞感到莫名的失落。
    “今日夜宴,殿下最好也莫要皱眉。”顾乐飞又提醒道。进而,他的心里感到好奇,在这座风云诡谲、人人都带着面具的镐京城中,这位不通政斗的大长公主会怎样生存下去?
    ☆、第28章
    昨夜顾乐飞还在担心别人,今日他就只有担心自己的份了。
    司马妧的话,从来不是说着玩玩。她要驸马爷每日清晨随她锻炼,顾乐飞即便豁出面子赖床不起,她命人扛也要把他扛到校练场。
    而最丢脸的不是被人扛着走,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扛着走。
    你以为公主府的校场只有大长公主殿下一人?
    错了,大错特错。
    别忘了她从西北边关带来的七十卫兵,这些人是她亲手带出来的嫡系,每一个人打胡虏都是以一当十的老手。如今他们主要负责公主府的安全,因为公主府人口稀少,故而除去巡逻站岗的卫兵,每日清晨跟着司马妧一起练武的,约莫五十。
    于是,我们圆嘟嘟胖墩墩的驸马爷就在这五十个精壮汉子的注视下,被人拽住双手双脚,十分无情地扔进校场。
    面对五十人不怀好意的目光,顾乐飞感觉到了来自整个世界的深深恶意。
    这些人自愿远离故土、放弃升迁的机会跟随司马妧入京,对她一人的忠心远超于对大靖的忠心,故而对于这个无才无貌还帮着皇帝剥夺司马妧兵权的家伙,没有一丝好感。
    望着这个站在校场中央格格不入的胖子,不少人暗自偷笑,心道殿下一定是受不了他,要给这家伙一个下马威瞧瞧。
    最善观人表情的顾乐飞岂会不知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他回头望向一身劲装、发髻高束的司马妧,疑惑地问:“殿下不是最爱我的满身肥肉么?”
    这家伙在说什么?在场的老兵们个个瞪大眼睛,面面相觑,殿下就喜欢胖子?不可能,怎能可能!
    这话恰恰就是驸马故意说给这帮老兵听的。
    可是他忘了,胖到自己这种程度,已经是“胖到深处自然萌”的高级别。即便他不会卖萌撒娇,不过撑开的眉眼自然展现出的纯然无辜,可怜兮兮耷拉下来的眉眼,被肉挤压而嘟起来的嘴,都让司马妧看得心头一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同时耐心道:“待你晚上不再打鼾,身体康健了些,便可以停止晨练。”
    她一伸手顾乐飞就知道她想干什么。眼看她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捏自己,顾乐飞眼皮一跳,十分警觉地后退两步,先前被人扛过来已经够丢脸的了,若再被她公然捏上两下,颜面何存?
    “顾某知道了。”驸马爷飞快地回答完毕,迈开两条小短腿,飞速跑到队伍末端站好,也不再抱怨晨练,只想离司马妧越远越好。
    见状,队伍里有人悄然侧头,喊了旁边的人一句:“老大。”喊完他也不说话,只是朝对方嘿嘿一笑。
    被称为老大的,正是司马妧所任命的卫兵队长符扬,他从一个受人欺负的小兵到后来的轻骑兵佼佼者,再到司马妧的卫队长,对大长公主的拥护几乎到了不加分辨的狂热程度。战友嘿嘿一笑的个中深意,不止是他,听见的人都明白。
    趁着晨练,给咱们尊敬的驸马爷一点苦头尝尝呗?
    简直是正中符扬的下怀,不过他还记得要小声嘱咐:“别让殿下发现。”刚才看来,殿下似乎还挺疼驸马的,真是想不通……
    早晨的锻炼是普通的负重跑、拳术和刀法,晚上还会有对打和马球等类似游戏的项目,只是基本的保持体力、耐力、速度和反应的训练,比起西北边军的训练强度小很多,可是对顾乐飞来说,只是跑步就累得他气喘吁吁。
    更别提有意无意拿肩膀撞他的家伙,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横过来的一只脚,根本看不清是谁,好几次险些让他绊倒。
    几次略施小计都未得趁,队伍中有人惊讶:“哟,还是个灵活的胖子!”
    顾乐飞懒得看是谁在调侃,冷笑道:“偷偷摸摸算……什么本事,有种、有种在你们殿下面前公然对付我。”话说得很硬气,其实他的脸已经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全身大半衣物被汗浸湿。
    这些人看在眼里,知道这胖子是死鸭子嘴硬,有人冲动地捋起袖子打算好好教训一下他。却被符扬制止,他望着跑在队首的女子背影,看见她似乎回头朝这边望来,便轻声道:“别让殿下发现。”
    “停。”随着司马妧发出口令,整个队伍齐刷刷停了下来,顾乐飞管不得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符扬看见殿下朝顾乐飞快步走来,不由得有些妒忌,横了地上的胖子一眼,冷冷道:“驸马,咱们来日方长。”只要他天天跟着大家晨练,还怕没有给他吃瘪的机会?
    话分两头。
    公主府晨练进行中,顾府那边也忙碌不已,崔氏清晨起来检查昨日煲上的乌鸡汤是否好了,又命顾晚词起床后快些打扮,亲自把汤给公主送去补身子。
    “大长公主是个和善人,你莫要再想那高家郎君,高宰相如日中天,人家长子即便娶继室也不会是你。还是多和你嫂嫂搞好关系,让她留意还有哪家郎君不错,请她让陛下为你指婚,即便出嫁的时候年纪大点,陛下赐婚也是足够体面的了。”崔氏唠唠叨叨一大堆,听得顾晚词有些烦,她的母亲多年不问世事,一心礼佛,没了以前的干净利落风范,也不知道司马妧在朝中的地位何等敏感,只一心沉浸在含饴弄孙的美梦中。
    不过她也不想破坏母亲近日难得高涨的情绪,便接过汤盒上车,默默应一声:“知道了。”
    公主府的卫兵是认得她的,进府之后的守卫稀少,她没受任何阻拦便进了内院。公主府人少,安静,顾晚词一面走,一面想着一会该说些什么,这时候,突然一声震天响的“喝”!吓得她身后的两个丫鬟齐齐尖叫,她提着汤盒的手一抖,险些把乌鸡汤给撒了。
    什么声音?怎么回事?
    顾晚词来不及反应,脚已跨入通往校场的门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数十个男子赤着的精瘦上身,上面的汗滴和一鼓一鼓的肌肉在运动中看得分外鲜明。
    至于队伍最末的那一个白花花的人,已被她完全忽略。于是只听见一声惊恐的尖叫骤然在公主府上空响起。
    “啊!!!”
    顾晚词丢了汤盒,提着裙子捂脸转身就往外跑。
    这声惊叫吓得五十卫兵每个人的心脏抖了一抖,大伙面面相觑,最后是符扬忐忑不安地站出来:“殿下,咱们、咱们是不是吓到顾小姐了?”
    司马妧没说话,她看向顾乐飞,于是大家也跟着她一起看向顾乐飞,被一群人目光灼灼盯着的驸马爷摸了摸鼻子,无辜道:“大清早的,她来公主府干什么?”
    这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令公主府外马车中人也抖了抖,差点把装着邀帖的盒子给扔了。
    “大长公主习惯清早练声?”来人递了腰牌给门口卫兵看,一脸疑惑。此人面白无须,声音较平常男子细,正是曾经遵照司马诚旨意,陪着司马妧出宫的梅江梅常侍。
    门口的卫兵也觉得十分疑惑:“这、这不是殿下的声音啊。”虽然通常女子扯开嗓门尖叫的声音都差不多,但是司马妧嗓音沙哑独特,即便尖叫也绝不会是这种声音。
    虽然,从来没人听过司马妧尖叫。
    梅江奉端贵妃高娴君的命令,来给大长公主递赏菊会的邀帖,他心知这可以算是特地为司马妧举办的宴会,务必要使她融入京中贵妇圈,成为一个喜欢衣裳妆容、珠宝珍玩乃至琴棋书画的一般贵妇。
    不过梅江对于高娴君能否成功持保留意见。他和深受司马诚信任的冯常侍不同,他曾经伺候过先皇昭元帝,有一个秘密他一直深埋心底,那边是昭元帝同意司马妧离京,并不仅仅是因为司马妧自己的请求,还因为她降生之时曾有高僧下的一句谶语。
    谶语的大意是,此女若养于深宫,必克亲近之人,若长在边塞,则扭转国运,救民于水火。
    司马妧生来就是要做女将军的。不然以昭元帝之多疑,怎会轻易将西北边关托付于她?
    这种人,会被端贵妃改造?梅江一面在心底摇头,一面步入公主府中,迎头便撞见花容失色的顾晚词。
    “顾大小姐,方才是你在尖叫?”梅江见她的脸色白了又红,十分古怪,不由更为好奇:“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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